落地小说网 > 武侠修真 > 轻舟万重山+番外 > 轻舟万重山+番外_第159章

轻舟万重山+番外_第159章

    以很多事情都是下面人在干,可惜不知道这么干的原因,甄侦那边能了解到的事情也有限。

    所以对此连晋也拿不出解释来,抱着自家三爷肯定能把亲亲大哥救回来的侥幸心理,只能先行放下这件事,道:“大莽和沙番今天有什么动静?”

    “大莽调了三千人马在定莫谷,”钱重叔道,有些愤然,“我们有一批军粮要从那附近经过,他们肯定是打着军粮的主意!”

    “看来他们是下死心要打了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左阙不屑。

    信心就是玉衡皇帝没了永宁王殉情去了的话玉衡就大乱了啊……连晋木着一张脸,“左阙你点一千兵马,给老子反围攻去。”

    不就是耍流氓么,看谁耍的过谁……

    ……

    绿洲深处,灯火通明的帐篷间。

    阮鸣毓和红艾站在了离最大的那个帐篷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碧犀掀开帐篷,请那个年轻的白衣帝王进去。

    而他自己也没进去,只是恭敬地站在了门口,没把眼神分出一点给自己的表弟。

    阮鸣毓对此的反应只是撇撇嘴,目光在帐篷上流连了几回。

    其实闻人折傲几十年前从棺材里爬出来之后并没向外通知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情,只是召集了几个宿天门的高层,把四零八散的宿天门整合起来,而来又发生了闻人折月的事情,他就更少露面了。

    作为天下宫的宫主,阮鸣毓地位不算低,但是常年在外,也没见过闻人折傲的真面目,只是远远有那么几次擦肩而过,这也是他当时看到詹无伤惊疑不定的原因——他还以为闻人折傲又耐不住无聊跑去弄了个情报组织把爪子伸到了江湖上了呢。

    ……

    阜怀尧进到帐篷里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桌案一头自己和自己下着围棋的紫衣男子。

    他低着眉,捻着一枚黑子,落子,然后抬起头来,碧绿色的眸子温温淡淡,带着歉意的包容将那抹白影收入眼中,他站起来,伸手一请,“陛下,请坐吧。”

    阜怀尧不怎么意外,平静地走过去,坐在他对面,微一颔首,“又见面了,闻人先生。”

    “并不是多么美好的再见,对么?”宿天门门主……不,闻人折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用一种无奈的语气道,“真是非常抱歉……”

    阜怀尧打断了他的话,“这不是闻人先生的错,闻人先生为什么要为别人的过错道歉?”

    闻人折月轻微愣住,旋即摇头,“无论如何,我与他都同属一人。”

    阜怀尧若有所思,“闻人先生果然并不是一无所知。”

    “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再怎么无知,也会有不少蛛丝马迹可以窥见一斑,”闻人折月有些落寞地道,“其实我与他……我们本就是一个人,可惜他从不这么认为。”

    阜怀尧低头去看桌上的棋局,白子兜转扑杀,黑子步步退守,两者相互持衡,无论输赢都必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闻人门主甚至还想杀了你,不是么?”

    对方陈述事实的时候语气淡漠,总是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笃定,闻人折月闻言一滞,苦笑,“他想杀我,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阜怀尧带着一种像是探究的情绪打量着他,“朕以为你多多少少会有些不甘心。”

    明明是自己的人生,生死却由不得自己,连生活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戏码……

    “何必不甘心呢,本就不是应该出现的人……”闻人折月呢喃,眉眼之间忧郁如海般深重,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寂寥,“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不明白我的想法,就像我同样不明白他的想法,长生不老究竟有什么好呢?他不快活,即使活了那么久,他一样不快活。”

    阜怀尧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闻人先生想要结束?”

    这话问得说直白也不直白,说隐晦也不隐晦,一个“结束”便涵盖了几个意思,闻人折月沉默了良久。

    阜怀尧执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他走的是闻人折傲的棋路,看似给人条条生路,实则条条都是死路。

    闻人折月盯着棋盘上的局势,白子犹如猫戏老鼠一般将黑子逼到风尖浪口上,笑吟吟等着对方选择快或慢的自寻死路。

    阜怀尧看着他,一向冷漠的目光里此时似乎藏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既然闻人先生和闻人门主同属一人,那么,半身执迷,两心共苦,你……何其忍心?”

    ……

    大风吹起飞沙,朦胧了皎洁的月光。

    一队人马在深夜的戈壁滩上前进,风沙好奇地兜转在他们身边。

    原本押后的黑面饕餮随见忡赶着马追到了前面的队伍里,然后走到一匹灰色的蒲扇马旁边,“尊主。”

    马上的蓝衣青年侧过头看他,抵御风沙的面纱遮挡了半边面孔,露出的仍是锋锐俊美的轮廓,“有事?”

    “赵衡已经赶过来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就能带着人马过来汇合,我们需要在原地等他们追上来吗?”随见忡问。

    不远处的甄侦听到消息,看了一眼旁边抱着酒壶昏昏欲睡的苏大酒才,然后赶着马靠过去,道:“先原地整顿一下吧,殿下,这一带晚上的风沙都比较大,过了丑时会好一点,大家伙儿都需要休息休息。”

    阜远舟看了看队伍里的众人,然后点头,“传下去,找个地方整顿,休息一个时辰。”

    “是,尊主。”随见忡领了命令就回到队伍后面传消息了。

    谢步御他们负责找背风的地方,甄侦让随行的巨门影卫找些枯枝升一下火,众人各自分工,很快就安顿了下来。

    分好了守卫的人手之后,很多人都原地找个能睡的地方,三三两两呆一块儿直接躺下去闭目休息,养足精神应付之后的恶战。

    入夜后的戈壁滩有点冷,阜远舟坐在篝火边,没什么睡意,只是摩挲着手里棕色的锦囊,似乎在出神。

    只是他的表情仍然是淡漠的,看不出具体的情绪。

    甄侦因为陪着要在驮着物资的骆驼上找酒喝的苏日暮,所以比众人晚了几步找好位置安顿,此时远远地借着火光看到了篝火边的蓝衣王侯,不由得怔了一怔。

    发现身边人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苏日暮不明所以地抱着装酒的羊皮囊回头看他,“怎么了?”

    甄侦没有了一贯带笑的模样,轻微皱着眉,道:“殿下……越来越像爷了。”

    “本来就是两兄弟,不像才……”苏日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打了个激灵,原本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忍不住骂了句粗口,“好吧,像也不该是像在这里,太吓人了。”

    甄侦移开了目光,看向他“你也这么觉得?”

    苏日暮皱着一张脸,“说像也不是很像……唔,不是,我的意思是,像是你家爷以前的样子。”

    他和阜怀尧见面的次数真的不多,尤其是在今年之前。

    而今年开始他每次见到阜怀尧,基本阜远舟都在旁边……而有阜远舟在旁边的天仪帝,再冷都好,好像都不会给人一种以前那般不近人心无情无欲的感觉。

    可是现在的阜远舟,却更接近以前的阜怀尧了。

    自从“血承”长大之后,他的武功踏入了一个新的境界,似乎也跟着抛弃了某一部分的情感。

    说实话,苏日暮是知道有一些武功是练到某个程度就四大皆空了的,可是他记得这种人一般都是自动抛弃人之常情的,阜远舟这家伙爱他皇兄爱得要死要活,怎么可能主动放弃那些感情?

    既然不是主动抛弃……那就只可能是“血承”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了。

    ……

    第三百九十六章 因情而长

    孤月横空,星辰密布,火光跳跃,妖娆地舞动人的影子。

    锦囊是用丝绢绣成的,带着一股微微的冰凉感,就像是那个人终年的体温一样。

    阜远舟不由得握紧了一些,想像以前一样,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他的手。

    原来阜怀尧想念他的时候,感觉是这样的——这是一种温然的,平静的,流水轻然碾转过心头的思念。

    即使不在身边,仅凭一个念想,也能支撑着不倦不畏的心。

    有风声响动,他微微动手接住朝自己抛来的羊皮酒囊,抬头,看向那并肩而来的苏日暮和甄侦。

    一人清魂傲骨,一人秀美优雅,当真璧人成双。

    阜远舟拧开酒囊的塞子,微微仰头灌了几口。

    边塞的长风从身后奇形怪状的高高的岩崖边刮过,发出呜咽的响声。

    苏日暮在他停下的间隙随手夺了酒囊过来,喝酒的气概要比他豪迈多了。

    甄侦在火堆里添了一些枯枝,侧头看他们这对义兄弟轮流喝酒。

    不过阜远舟的自制力很好,喝到适度的时候就没有继续喝下去了。

    苏日暮瞧了他几眼,不耐烦了,道:“你就不能睡一会儿?”从首月关出来之后,他就没见过阜子诤这厮有休息过!

    阜远舟微微抬眸,“不困,你们去睡吧。”说罢,朝甄侦使了个眼色。

    不过甄侦当做没有接收到他的意思,“休息一下吧,三爷,赵统领来了下官会通知你的。”

    阜远舟面色淡淡,“不必了,闻离,去躺一下。”

    苏日暮几乎没把手里的酒泼他脸上,脸色瞬间冷了下去:“小爷叫你睡就睡,你宁王殿下、阜大教主高高在上,小爷还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从来随性而为的苏大才子冷下脸来委实有些吓人,周围有几个魔教弟子都被惊动了,阜远舟知晓他是真的有些动怒了,无奈地颔首,“我睡一会儿便是了。”

    于是乖乖地去之前手下们铺好毛皮的地方坐下,靠在干净的岩璧闭上了眼睛。

    苏日暮见他是真的放松了一些肌肉保持养神的状态,这才气呼呼地灌了几口酒。

    羊皮囊里装的是烧刀子,劲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阜远舟的酒量本就不算很厉害,他就不信他这会儿不觉得有些头晕。

    甄侦睨眼看他,“悠着点。”要不是存心想让阜远舟少死撑一会儿的话,他才不会准这个酒鬼喝这种烈酒呢。

    苏日暮白他一眼。

    甄侦温柔一笑。

    苏大酒才立刻蔫了,不依不舍地放下羊皮酒囊。

    甄侦抬手给他顺毛,“怎么样?”

    “怪怪的感觉……”苏日暮没躲开他的手,只是目光朝阜远舟那个方向瞥过去一眼,“有点……”微顿,“缺少了一点感情似的。

    “什么?”甄侦也顺着他的视线往那边看去,不知因为什么走了一下神,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地反问了一遍。

    苏日暮叹了一口气,“我总觉得,‘血承’好像吞掉了他自己的一些感情。”至少阜远舟强势是强势,以前却不会做出因为想要苏日暮不干涉他的事情而让甄侦来强行拉开他的事情。

    他不是排斥甄侦,只是他和阜远舟之间的牵绊本就不需要有旁的人插手,包括阜怀尧亦是如此。

    苏日暮很难去诠释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但是至少他知道绝对不是现在这般说不出尴尬还是不自在的状态。

    而且对于阜怀尧身处险境这件事……他表现得也比想象中冷静很多。

    甄侦表情有些复杂,“是么?可是我觉得……”

    “嗯?”

    “是有针对性的么,我觉得三爷对爷的感情……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也许并不是没有变化,这已经不再是耀眼万丈的缱绻炙热,而是渐渐沉淀成了某种更深刻更凝练的东西,堆积在他平淡无奇的表情下。

    苏日暮奇怪地看着他,然后再去看看阜远舟,终于明白了他刚才那一瞬的失神是为什么。

    不远处靠坐在殷实皮毛上的蓝衣男子闭着眼,俊美的面容上淡漠而平静,但是他的一只手横在膝上,五指紧紧攥着,不是十分用力,却是一个谁也没办法叩开的姿势,手指的缝隙间隐约泄露出了一线丝滑的棕色。

    ……是那个锦囊。

    苏日暮有些微怔住。

    甄侦呢喃道:“天是有名能盖世,国中无色可为邻……不论出自什么缘故,不过殿下常以牡丹比喻爷,每年总会选很多的牡丹送到东宫里,牡丹花确实开的很美,爷站在牡丹面前的时候,样子就和现在的三爷差不多。”

    明明那么平静,明明那么冷漠,但是他身上似乎有某种无形的东西,重若千斤,多加一根稻草,就能将他整个人都压得弯了下去。

    并不是多么悲哀或者难过的东西,也许存在欢喜,也许存在安心,只是……很压抑,莫名的压抑。

    一口烧刀子灌下肚子,呛辣从胃里向上涌来,刺激着眼耳口鼻舌,酒气冲上头,苏日暮眼里血丝分明,“是情……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甄侦顿默片刻,点头。

    ——的确是情,闻人折傲错了,刹魂魔教众人也错了,“血承”的生长需要的是负面的情绪,但是让它真正长大的却是一个人心中最深刻的情感。

    “血承”在生长的最后关头,开始吞噬人心中的正面的感情,当某种感情达到极致的时候,便是“血承”生成之日。

    以恨为生,因爱而长,所以当年慕容桀没有成为闻人折傲的药。

    他终究是更恨阜徵的……可惜人死如灯灭,一切爱恨都再无意义。

    苏日暮忽然可以明白阜远舟那一夜在首月关城墙上眺望着蓝翎城的方向时是怎么样的心情。

    慕容桀恨阜徵,不是因为阜徵对刹魂魔教赶尽杀绝,也不是因为阜徵对他的背叛亦或是不实,他恨的是……阜徵口口声声说爱,终究却没有和他走到最后的勇气。

    ——小娃娃,你回家了吗?

    ——等我找到八瓣格桑花,我就带你回家。

    ——你再也回不了家了,我……也永远不会跟你走。

    慕容桀也许不是不相信阜徵可以带着他走出宿命的黑暗,只是阜徵却先他一步失去了信心。

    他以死来成全慕容桀的大业,却没想到他的死是慕容桀走向毁灭的源头。

    所以子诤,你终于明白你的死并不能成全阜怀尧什么,而是只可能将他变成另一个慕容桀么?

    甄侦伸手去触碰他的脸庞。

    苏日暮终于放下手里的羊皮酒囊,抓住他的手,低下头用力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手里,借由黑暗掩饰自己的狼狈。

    “为什么……”

    人是不是永远只有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一如他之于素家,阜远舟之于阜怀尧……

    他含糊不清的话语;破碎在枯枝燃烧的“啵哚”声里,甄侦却仿佛领会了他的意思,一动不动地仍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垂首低语的眉眼在火光跳跃中显得温柔而绵软,“没有经历过波折总是不知道对方究竟在心中重若几何……他们终会在一起的。”

    白袍男子的姿势和岩壁那边的人如出一辙,如同一头负伤的孤狼。

    甄侦完全都可想象他们过去相互为对方舔/舐着伤口的场景,不过今后,这个人将会和他并肩而行。

    “你永远都没有办法保护三爷走到最后的……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不过,我们也像他们一样,尽力往下走吧,”他如是道,声音平静而淡然,“哪怕身在地狱里,都要记得往回爬。”

    ……

    绿洲深处,灯火通明处,一个帐篷里。

    阮鸣毓奇怪地看着帐篷另一边突然坐起来的阜怀尧,“不累么?”

    长途跋涉的,他这样的人都觉得一身骨头不舒服了,何况是天仪帝这般没有武功傍身的人?

    阜怀尧似乎在发什么呆,闻言才回神,淡然地摇头,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没什么。”

    阮鸣毓伸了个懒腰,瞥他一眼,“那就睡吧,明天一早就要进‘别有洞天’,也不知道你家阜教主能不能赶上来。”

    阜怀尧重新躺了回去,清冷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很清晰,明明很淡漠,不过又似乎藏着一种很特别的感情,说不上是温柔,就是比他常日里的冷漠要多上一丝温度,“他会来的,”微顿,“朕相信他会来的。”

    阮鸣毓听得怔了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满地重新躺了回去,“美人儿你就信他吧!反正到时候失望的不是我~~~”

    阜怀尧并不介意他的落井下石,只是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赶不赶得上来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的,他终归是相信他会来的。

    阜怀尧知道,在现在这个境地下,这真的是一种很盲目的信任,就像是飞蛾扑火一样,充满了无知无畏的不可预测的冒险感,谁也不知道下一秒是火焰将他吞噬,还是将他拒之千里之外保护他的羽翼……

    但是他相信他,仅此而已。

    十分信任早已经在还未交托生死的时候就已经交付,远舟,我相信你,你总是不曾让我失望过……

    ……

    第三百九十七章 疯子

    苏日暮仗着自己的身份和跟阜大教主的关系打发了所有来人,顺顺利利让阜远舟浅眠了将近一个时辰。

    赵衡带着人马紧赶慢赶赶上来了,没有第一时间见到他家主子也没急躁,他和谢步御、李大兆接触了一下,将带来的人安排了下去。

    一直等到整支队伍开始继续前进了,赵衡才见到分别了一段时间的阜远舟。

    其实这一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赵衡不是不知道这几日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等到真正见到了他家主子的时候,他才能真切地体会到那种翻天覆地的感觉。

    时间已经过了丑时,孤月西沉,风沙小了下来,队伍行进的速度比之前要快上很多,赵衡落后阜远舟半个马身,侧头看着他被抵御风沙的面纱遮住的半边脸庞。

    月华如练,白霜一样洒在近乎完美的轮廓上,勾勒出清冷而锐利的气质,若非少了一份血腥遍布的肃杀,赵衡几乎以为这个人是天仪帝。

    其实也不是说哪里十分的相像,像的也不是十分的气质,而是那种无情无欲的感觉……仿佛冰雕铸就的天仪帝就常常给人一种冷血漠然的感觉,他本人确实七情六欲比之寻常人要淡薄很多,而世上和他这样的人相似的确实也屈指可数,所以人们就本能地觉得阜远舟这个样子很像阜怀尧。

    不过赵衡虽说比不上苏日暮和他互为知己,也比不上阜怀尧和他两心相许,但是他是站在阜远舟的身后用一双眼睛真真切切看着他是怎么样从一个孩子成长成风华绝代的神才永宁王的。

    他说不上自己有多么了解阜远舟,但是至少他清楚阜远舟绝不是会用模仿来寄托思念的人,而且比起淡泊却情义深藏的天仪帝,阜远舟骨子里和他差异太大,两个人再怎么像都不可能像得如此相似,那么只能说明……

    “赵衡?”两人特意和大部队拉开了一些距离说事,阜远舟说了几句,忽然发现他走神了,便唤了他一声。

    被他唤的人立刻回神,略显抱歉地低下头来,“对不起,殿下,属下失态了。”

    阜远舟没在意,道:“朝廷那边这几天辛苦你了。”说罢,招手示意不远处的听枫过来,让他告诉甄侦,宿天门在玉衡朝堂的势力已经被他拔除了,让他传信给楚故他们放手干。

    听枫点头表示明白,不熟练地颠着马笨拙地往回跑。

    赵衡沉默不语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和阜怀尧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他依稀记得平日里官员犯错的时候这个以铁血酷戾闻名于世的男子也是从不会表现出失望之类的情绪的,在他的眼里,通常只有能用的人和不能用的人,他是真的不曾对人寄托某种名叫希望的情绪。

    现在的阜远舟就和那时的天仪帝一模一样。

    “殿下,”赵衡终于开口了,眼神复杂,“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阜远舟淡淡地看他一眼,顿默片刻,一手勒着缰绳,另一边微微抬起手,借着月光让他看那些在肉眼的注视下浮现出来的紫色图腾。

    赵衡看了一眼,并没有表现出十分震惊的情绪,只是露出些微好似恍然大悟的神态,隐约又有些悲伤,“蛇断首而不僵,虎猎食而无敌,即使以蛊毒为媒,但是人和畜生岂能血统相容……”

    阜远舟若有所思,“闻人折傲应该已经找到办法了。”不过容的不是他身上的血,而且闻人折傲身上的。

    赵衡注视着那些像是鳞片一样的图腾,“蛊在反噬……蛊王已经压不住它了?”

    阜远舟缓缓将那些紫色图腾压制回去,“放心,我不至于被这种东西打败……”

    他如是道,声音并不高,与其说是在解释,倒更像是在为某个人做某种承诺。

    赵衡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

    他不是看不出阜远舟体内的“血承”正在逐步吞噬他的感情,直到将他理智避退,像那些失败了的作品——虎人、小孩一样,退化成一个杀戮的恶鬼。

    苏日暮没有说错,阜远舟身体里确实有很多感情被侵蚀,独独留下他对阜怀尧的那份爱,只是这份感情越是鲜明,就是一把越锋利的双刃剑,它会让阜远舟坚守最后的底线……最终也会成为“血承”最强大的食物。

    没错,的确是食物,人的不同感情总能在人的身体里生出某种物质,成为饲养“血承”的养料,直到人再无感情,枯竭而亡。

    没有什么是永不枯竭的……阜远舟在赌,倾尽身家赌他的感情会赢过一个没有理智的畜生。

    赵衡想,也许他该相信阜远舟能赢的,只是连阜怀尧那般从来留三分退路的人都交付了十分真心,他……终归了少了那三分勇气。

    ……

    阜怀尧没想到所谓的“别有洞天”,果真是叫人惊奇的别有洞天。

    第二天一大早,安静了不到两个时辰的宿营地就已经热闹了起来,阜怀尧梳洗一番跟着阮鸣毓出了帐篷的时候,正好看着脸上扣有黑玉面具的左护法碧犀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的江亭幽站在一起。

    碧犀指挥着宿天门门人在湖边挖出来了一个机关,然后江亭幽将“别有洞天”的钥匙——青铜的平安扣和铜质的钥匙放在了相应的位置,摆弄了好一会儿,碧犀正想问他是不是打不开的时候,整个地面就忽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阮鸣毓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身边的换了一身黑袍子方便走动的年轻帝王。

    震动维持了一会儿,停下来之后众人就发现旁边那个不大的湖泊平静的水面已经被打破,波光晃动间,甚至迅速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水流往地下吸去。

    这个湖泊虽说是不大,但是也不小,水声轰隆声势浩大,和之前在铭萝庄地下迷宫里的感觉差不多,阜怀尧想起来那时候的事情,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不到一刻钟时间,整个湖里的水就被抽干不知到哪里去了,形成一个巨大的地坑,湖底沉沙淤泥上鱼虾蹦跶,水草倒伏,不可谓不神奇。

    而随着水位的下沉消失,也露出了一段通往地底的大理石质地模样的阶梯,阶梯上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并没有贝类水草依附在上面,只沉着一些泥沙罢了,依稀能看到乳白的原色。

    宿天门的门人似乎早就准备,将用几个临时用木桩凿出来的大木桶装的水倒了下去,冲洗那些泥泞的阶梯。

    江亭幽将机关上的平安扣和钥匙收了回来,交给碧犀之后走向阜怀尧,“陛下。”

    “江先生,”阜怀尧已经不着痕迹挣开了阮鸣毓扶着自己的手,颔首以示招呼,目光又在那个抽干了水的湖坑里看了几眼,“这就是‘别有洞天’?”

    如果不是抽干了水,估计就得潜水往下摸了,谁知道水底下有多深呢,闻人家族的先祖做的这个机关倒是隐蔽又能防贼。

    江亭幽握着手中折扇,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表情比之平时似乎有什么不同,不过转瞬之间就已经恢复如初,“这个江某就不清楚了,江某也只是按着门主的意思办的事罢了。”

    阜怀尧并不介意他的含糊其辞,他记得之前江亭幽还曾借他要挟过阜远舟,想要“别有洞天”的钥匙,这个地方的真与假,江亭幽比他在意多了。

    “江先生是早上刚到的?”阜怀尧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

    江亭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闻言才敛了眉目,笑,“想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这句话有些牛头不对马嘴,阜怀尧却好像得到了什么答案,不再言语。

    机关打开之后,宿天门众人并没有立刻启程,而是在原地做了一顿饭吃饱喝足、收拾了营地之后才整装待发。

    这时候日头已经升得老高的了,边塞的夏日十分酷热,湖底的沉沙淤泥很快就被晒干晒硬,因为长期浸泡在水底而滑腻腻的阶梯也被晒得不会再轻易滑步了。

    今天出现的宿天门门主明显是闻人折傲,而不是昨晚的闻人折月,甚至在看到阜怀尧的时候,还对他笑了笑,那个笑容……似乎一点都不介怀他和闻人折月合伙算计于他。

    也许是因为已经到了“别有洞天”,马上就能毁掉身体里的另一个人了,闻人折傲也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立足在队伍里面。

    这支队伍应该跟着他有一段时间了,但是阜怀尧还是偶尔有看到那么一两个人在偷偷瞥向一身邪异的宿天门门主,努力掩饰着眼里那种无论见多少次都掩饰不住的兴奋、狂热以及一种已经刻在了骨子里的恐惧。

    众多情绪交杂在他们眼中,扭曲成了不可名状的疯狂。

    阜怀尧也多看了他几眼,才收回视线,微微往回看了一眼。

    阜远舟还没跟上来……

    其实有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阜远舟可以不正面对上闻人折傲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一个活了两百多年的怪物,更因为他是一个疯子。

    有的时候,和疯子为敌,即使是绝世高手,也不一定能够占得便宜,何况这个疯子本就是一个傲立于世间难有敌手的……聪明的疯子。

    ……

    第三百九十八章 放血

    刹魂魔教一行人在凌晨时分遭到了宿天门的伏击,被耽搁了一段时间,按着陆虎至提供的地图追进腹地深处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火辣辣的阳光笔直地栽在大地上,滚得地面都是热烫热烫的,热气隔着鞋底烘上来,逼得汗水一点一点地往下滴。

    阜远舟倒是周身凉意很重,俯身在一个巨大的盆坑旁边的泥土里划拉了一下,捻出一点细细的金色的粉末。

    苏日暮也站在盆坑一旁,侧头看了看向下延伸的大理石阶梯。

    阶梯被洗刷得很干净,大有扫榻相迎客从远方来的意思。

    乳白色的阶梯上还勾勒着一行字——“酉时,逾期不候”。

    那行字颜色很深,是接近黑的墨紫,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诡异,苏日暮正好奇这行字是怎么刻上去的,可是一蹲下来就闻到了一股甜腻的隐隐带着腐烂气息的血腥味。

    这股味道实在恶心人得紧,而且叫人印象深刻,苏日暮猛地蹦了起来,回头看去,果然看到阜远舟的一双眸子尽数变成幽紫色,明晃晃亮在阳光下,片刻之后才消退下去。

    阜远舟皱着眉盯着那些血字。

    苏日暮暗咒一声闻人折傲没事做乱放血,又想了想如果阜远舟一对紫眸子和闻人折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