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好奇地四处溜达的人,一眼就能望到的存在……就这么“刷拉”在一瞬间不见了。
最重要的是,那块相对平坦的地方也消失了,留下的是几棵稀稀拉拉的小树,似乎被周围的参天大树挡住了阳光,所以长得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蔫了吧唧的。
连晋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也和他们没有什么区别,而且他不是要死要活,他觉得自己立刻就可以去死了!!!
在自己的眼皮底子下面丢了天仪帝陛下,不说那些虽然不靠谱但是绝对能力一流忠诚爆棚的皇帝亲信,也不提永远用剑说话就是比别人更管用一些的永宁王殿下,他自己就觉得愧疚心像是草泥马一样呼啸着从脑海里奔腾而过,呼啦啦穿过喉咙抵达胸膛,踩碎了一地的玻璃心了。
哦?你问为什么他不赶紧趁这个地方树干好找速度的悬梁自尽?
连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让自己像是死了亲爹亲娘的表情不那么明显。
没有关系……阜远舟不是也在这个林子里么!他家陛下不是盲目信任那位殿下么!
不着急,真的不着急……
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努力心理建设完全失败,连晋泪奔地拿着自己的黑色龙枪,开始……做和阜远舟一样的事情——
砍树!
……
第三百四十五章 喂狼
树影婆娑,光线渐渐暗了下来,黄昏的余晖拖长了影子,纵横交错出斑驳的暗色。
一双干净的靴子踩在了这片暗影里,带着一种和四周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乌黑的衣角扫过茂密的草丛,颜容冷厉的男子小心地避开一片突出的枝桠,站到了一个稍微平坦一点的地方。
刚才在前面神出鬼没引路的鬼鬼祟祟的身影已经消失了,阜怀尧也没在意,抬手抚了抚黑衣上沾到的些许草屑,好像不是自己一个人落单在一个找不到路也看不到敌人的深山大林里,而是站在自个儿御花园赏花似的。
有飞鸟惊惶而过,鸣叫声嘶哑失措。
阜怀尧好像这才微微分出一丝注意力,留意向传出动静的方向。
一棵巨大的榕树拖曳出了一个诡异的张牙舞爪的长影,垂坠的须根几乎能够凑成一页简单的帘子。
风都似乎渐渐停止了窜动,四周围一片异于平常的寂静,似乎连虫儿都不敢吭声。
阜怀尧凝神看了过去。
静寂持续了一会儿,然后那鬼爪一样群魔乱舞的影子忽然有一条慢慢地拖长,延伸,分离,然后停住。
阜怀尧听不到脚步声,只能看到那个细长的人影,隐约能够看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估计对方的位置,然后透过垂垂搭搭的根须,依稀能够捕捉到到一袭柔软的衣角,在渐暗的黄昏里暗纹交错,折射出淡淡的银色浮云纹路。
仅仅是一片衣角,一个影子,这个人就以无法阻拦的霸道气势,震慑住了人所有的注意力。
两人相距不过十米左右的距离。
阜怀尧注视了对方两眼,然后淡淡收回了视线,负手而立,若有所思。
“阜、怀、尧。”那人忽然打破这个安静到了窒息的沉默,轻念他的名字,声音似男非女,年龄捉摸不透,悠悠荡荡在这个空间里缓缓铺散开来,最后钻进了人耳里。
也不知是因为这个人刻意压抑改变过的声线,还是因为这个人带来的神秘诡谲感,当他念着一个人名字的时候,这个人甚至有一种名字落地的时候,灵魂就会被吸走的错觉。
阜怀尧总算收回了自己的思绪,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问:“宿天门门主?”
这句话虽然是疑问句,但是他语气很是淡漠,带着完全就是陈述的意味。
“其实说实话,”男子再度开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默认了自己就是宿天门门主,只是声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点戏谑的味道,“本座真的很不喜欢你这个人。”
“恩?为什么?”阜怀尧可有可无地道。
“你实在不把人放在眼里了,”男子轻笑一声,“要约你出来一趟,不但要过五关斩六将,还要忍着被你不看在眼里的忽视,免得一生气,本座就把你撕碎了喂狼。”
他这么说的时候,语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味,轻描淡写的很自然,但是就是从字里句间泄露出了一丝一缕嗜血的气息,以及轻贱人命的居高临下感。
天仪帝年幼从政十数年,直至今日君临天下,可谓是少见的年少奇才,无上威仪已经叫人胆寒,可是这个宿天门门主却带着一种更为猛烈的狂霸气势,犹如魔君再世杀星坠地,四处天色似都因着他而灰暗下来。
那些话,他是真的,说到做到。
心里有了这个认知也并没有出乎阜怀尧的意料,如果宿天门门主真的是一个善茬,他才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冒充的呢。
而眼前这个隐藏了自己身形和声音的男子……
太狂了,太冷了,太稳了,太邪了。
天纵奇资的狂啸之气。
看轻生死的冷漠之心。
百年流连的沉稳之力。
妖魔难及的诡邪之意。
阜远舟想到了在提及这个宿天门从未露面过的门主时,阜远舟曾经用过的一个词——神祗。
一个坠身为魔鬼的神祗。
善恶,不过一线之差。
“想见朕,其实也不难,”阜怀尧千思百转不过一念之间,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恐怕是闻人门主请人的方式不对吧。”
“请人的方式不对?”宿天门门主似乎觉得很是好笑,“那么需要本座递上拜帖,熏香沐浴候君应约么?”
阜怀尧淡淡地扫视了四周一眼,“至少,不是这等不适合促膝长谈的地方。”
“哦?”宿天门门主发出了一个似乎是疑惑的单音,“陛下想和本座促膝长谈?”
“朕以为闻人门主会有很多事情想说,想做。”阜怀尧似乎话里有话。
宿天门门主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并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所以说,本座真的很不喜欢你,有些人天生就是这样叫人觉得不顺眼,不是么?”
“人心爱恶各有不同,朕不勉强门主的喜好。”阜怀尧似乎丝毫不介意有人当着自己的面说看自己不顺眼,就像是石头打进了棉花里,卡住了惊不起一丝声响。
“你能有什么本事,奈何得了本座的喜好?”提到此处,宿天门门主却是笑了,音线不是那种诡谲,而是充斥着一股天下之大舍我其谁的狂狷之意,天圆地方,尽数没有放在眼里。
阜怀尧揣测着面对着这个人时应该保持着的态度,心里兜兜转转,每一句话说出来都在肚子里兜出了百八十个圈子,“朕也没有这个喜好。”
宿天门门主的笑声慢慢停了下来,“怎么办?真的好想撕碎你……”
最让人觉得看不顺眼的不是那种王者天下的气质,而是那种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淡漠,这个帝王明明心怀万民,却是常常有那么些时候,你看到他的时候,你都会想要用视线戳穿他脸上那种天然的摘不掉的淡漠面孔,瞧清楚这个人的心脏已经被冷意冻结成了冰。
你永远不知道,这个人的眼里,是不是真的把什么东西真正装进了心里。
听了对方具有那么强烈杀意的暗示,阜怀尧缓缓眨动了一下眼睛,“朕相信闻人门主的容人之量。”
宿天门门主似乎觉得这一个“相信”委实太过吓人,拖长的人影微微动了动,映出一只手抚向下巴的动作,冷不丁地说出一句话来:“刹魂魔教不是真的你在运作,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阜怀尧眉宇之间微微凹进去一线浅浅的纹路,不过在此间没有人能够注意得到,“闻人门主这般说法,岂不是看低了朕的三弟?”
他完全不意外于对方如此话题辗转的迅速,也不意外于对方为什么会认穿他的身份。
“都是阜家出来的人,谁敢看低?”宿天门门主道,“你们阜家的子孙,不是痴情种就是薄幸儿,偏生一个比一个来得厉害。”
“闻人家族也不逊色。”阜怀尧这话说得自然,好像完全不知道闻人家族就是把他的国家弄得风波迭起的存在。
“那么,让闻人家族取而代之,想必也不是什么十分大的问题,不是么?”宿天门门主如是道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微微压沉了声音,野心勃勃,尽数暴露无遗。
“这玉衡万里江山都是阜家的先祖一点一点打下来的,之后的林林总总都是阜家的后代子孙在守护,”阜怀尧眉眼连动都没有动一下,“朕虽不才,但也不敢轻易丢了祖宗基业。”
“你的祖宗基业,不过也是你的祖宗在别人手里抢来的罢了,”宿天门门主显得不屑一顾,嗤之以鼻道:“这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其实不过都是一般作为罢了。”
对此,阜怀尧倒是不予以否认,反正说不说都好,其实事实也就摆在了这里。
“即使是如此,又如何呢?”阜怀尧没有什么温度低勾起了一边嘴角,根本找不到笑意存在在里面,“现在的天下,是阜家的天下,你现在脚下站着的,是阜家的土地,阜家皇朝绵延数百年,虽说算不上是无愧于天无愧于地,但是至少这片土地上的人活得还算安稳富足,安居乐业。”
“——而现在,这些人都是朕的子民,这些土地,都是朕的土地,”阜怀尧注视着宿天门门主的方向,声音清清冷冷,撞在了树干上,又悠悠荡荡砸在了另一头的树干上,回荡在这片茂密的林子里,笃定的字字句句几乎能把接触到的东西打出一个凹下去的洞来,“朕的东西,朕自己会护得好好的,什么时候轮得到闻人门主来ca心?”
话音落地之后,惊起了一阵子久久不息的回音,最后静寂了下来,似乎又回到了刚才刚刚到来这里的时候的时间。
阜怀尧缓缓呼出一口气,他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像是在耳边一样那么清晰。
宿天门门主沉默了片刻,也不知是在轻蔑,还是恼怒了,一时并没有开口说话。
阜怀尧岿然不动地站着,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打在他的脸上,细碎的光影坠在他的眸子里,里面的种种笃定,种种坚决,像是亘古不变的星辰一样耀眼地在他的双瞳里飞掠而过。
……
第三百四十六章 对手
静寂其实并没有维持十分久的时间。
阜怀尧很快就发现,他不是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而是在耳边,真的有一个人在呼吸。
不用本能,再迟钝也能在此刻察觉到危险了,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动,喉咙就被人猛地箍住了。
窒息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瞬,来人就放松了力道,却没有让他的要害离开掌控的范围。
掐在脖子上的手很冷,像是死人一样的温度,阜怀尧的皮肤上已经条件反射性地生出了一阵鸡皮疙瘩。
“虽然本座不喜欢你,不过本座还是很欣赏你。”这是一个,无论是对手还是朋友都会敬而仰之的人物。
贴近的声音还是经过修饰的,似男非女,似笑非笑。
对方的寒冷的体温透过太过接近的距离传递到了身上,阜怀尧凝眸看向那不到十米外的榕树下,张牙舞爪的树影间,那个细长的人影还在那里,甚至,那片衣角也没有改变位置。
就在这时,那衣角冷不丁地动了,人影也随之移动,一个乌发黑衣的瘦高男子步出了树影,年岁约莫估计起来也不大,却戴着一张黑玉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双唇艳若红砂。
尽管看不清他的面孔,但是阜怀尧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模仿得很好,碧犀。”身后的声音如是道,似乎真的赞赏有加,“最熟悉本座的,果然只有你了。”
碧犀却显然对这个人抱有一种极深的敬畏感,闻言立刻低下了头,甚至好像带着一种恐惧,“门主说笑了,碧犀岂能及得上门主万分之一?”
阜怀尧立刻想到了一个人——碧先生,那位曾经用追魂香追击龚资振画出的那副玉衡地图的面具男子,在前段时间和各国做交易的宿天门代言人。
那么……
阜怀尧微微垂下眼帘,“朕想,朕的能力还不到需要闻人门主使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地步吧。”
这般作为,不是拿来对付他的三弟更为适合么?
“陛下无需多想,本座不过是和碧犀开个玩笑罢了。”宿天门门主笑道。
同样是那种总是带笑的性格,甄侦笑起来总是温柔动人,教人如坠江南如画美景,申屠谡雪含讥带诮好像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博得人趋之若鹜只为讨其青睐一眼,但是这个人却不一样,他明明在笑,也会带着各种情绪,可听起来就是让人有一种骨子里生冷的感觉。
他的笑说真不真,说假不假,可是就是听不出感情来,好像是无惊无怒无悲无喜的神祗,纵然知晓世间七情六欲,也不过是隔岸观花。
那不是淡泊,而是一种冷漠,一种能够将生死玩弄在股掌之上都觉得有趣之极的冷漠。
“那么现在,闻人门主又打算和朕开什么玩笑呢?”阜怀尧淡淡问道,并不是很在意自己脖子上昭然的威胁。
“本座怎么会和陛下开玩笑?”宿天门门主微微收紧力道,迫得阜怀尧仰起头来,“一不小心,可是会像阜崇临那个蠢材一样,被你玩死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身形高大的男子凑近低语,阜怀尧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但还是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对方的呼吸,“闻人门主过誉了,至少,朕现在不是在你手里任你宰割么?”
碧犀眼角的余光撇了撇黑衣帝王没有波澜的华美颜容。
“任本座宰割?”宿天门门主轻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只手就能捏死你,但是为什么本座觉得就算弄死了你,你给宿天门找的麻烦也不会少呢?”
“朕不才,有几个还算拿得出手的属下。”阜怀尧淡淡道。
“你是在威胁本座?”
“不敢。”他话是这么说,但是漠然的样子完全就像是有恃无恐。
“碰上你,算不算是本座运气不好?”宿天门门主意外地没有因为他的有恃无恐而不悦,反而问了这么个问题。
“朕以为,闻人门主的对手是朕的三弟。”阜怀尧话里有话道。
“一个有弱点的对手,总是玩得不太畅快,”宿天门门主如是道,似乎真的走遍世间百年,看厌倦春花盛开秋叶败落,空虚寂寥之意不经意之中掺杂期间,“十几年隐而不发,蓄势待力,本座也不得不说桀儿找了一个好徒弟。”
阜怀尧心里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他口中所说的“桀儿”是指前任刹魂魔教教主慕容桀。
他觉得甚是奇怪,前任宿天门门主闻人折傲和再前一任刹魂魔教教主闻人折心是同一辈分,那么这个人作为闻人折傲的继任,应该和慕容桀也是同一辈分的才对,为什么听他的语气,俨然是将慕容桀那等狂狷角色当成了后辈呢?
还是这其中有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情况?
“可惜啊,世间红尘三千,情字最乱人心,他也过不得美人关。”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宿天门门主的指尖划过黑衣帝王霜白的脸庞,阜怀尧几乎以为那略显尖长的指甲会划破自己的脸。
阜怀尧眼神微暗,“闻人门主这话说得略有不妥了。”
“哦?本座哪里说错了?”宿天门门主嗤笑一声,“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陛下容不得别人说他半点不是?”
阜怀尧默然片刻,也有种意外于自己刚才说那句话的意思。
其实他真的没办法否认,如果不是他,阜远舟的身份就不能这么高调地暴露。
不……其实阜怀尧在这上面还是很有自信,如果阜远舟敢狠下心来用他做诱饵,局面定能比现在要好上太多,可惜……关心则乱!
但是事到如今,再来说这些,其实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其实有的时候,本座真的很奇怪,”宿天门门主道,“这情之一字,到底有什么吸引力?”
这样一个不带感情的魔鬼一样的人物说这样的话题,委实有些惊悚,阜怀尧也忍不住蒽了一下,才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那么陛下觉得,你心里是暖的还是冷的?”宿天门门主不知缘之为何,追问道。
阜怀尧回想起阜远舟音容笑貌,心里微微泛软,但是却没正面回答,“此间种种,朕也没有定断之处。”
“哦?”宿天门门主似乎也不指望能在一个心思千兜百转的帝王嘴里得到什么肯定的答案,“本座倒是从来都想不明白了,这世间种种功名利禄耀眼可人,为什么非得为了一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弄得一无所有?阜远舟尚是如此,桀儿也是如此。”
阜远舟怔了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宿天门门主嘴里这个亲昵的“桀儿”说的是刹魂魔教前任教主慕容桀,那位和他的七王叔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的男人。
但是他也有些奇怪,因为前任宿天门门主是闻人折傲,他在两百年前是闻人家族的族长,而再前一任刹魂魔教教主闻人折心——也就是慕容桀的师傅文辄心是闻人家族的长老,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和宿天门闻人折傲属于同一个辈分的人,那么由此算来,慕容桀和这一任的宿天门门主也是属于一个辈分,阜远舟作为慕容桀的徒弟,反而更矮一辈。
但是从宿天门门主的语气听来,为什么慕容桀更像是他的后辈?还是其中有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事情??
尽管心里想得翻江倒海,阜怀尧脸上倒是不动声色,不着痕迹地试探道:“远舟和七王叔乃是血脉至亲,有些相似之处,想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宿天门门主果然也不惊讶于一个堂堂玉衡三王爷、被人称为皇朝第一高手的皇室子弟是叔嫂乱/伦的产物,听罢也是无动于衷,“应该说他们真的不愧是两父子么?像了什么不好,偏偏像了痴情种这一点,英雄难过美人关,总是让人糟心得很,不是么?”
“哦?”阜怀尧听出了一些端倪,但是不敢确认,只能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其实说来也不过如此罢了,情这种东西,都是只有真正想去要的人才会知道它的妙处的。”
“那么陛下你懂么?”宿天门门主终于提起了一些兴趣,原本他以为这个男子完全不到情根深种不可自拔的地步,如今看来,说起这种人上人都不会十分在意的东西,他说起来似乎倒有那么几分头头是道很有心得的感觉。
阜远舟太过痴情,阜怀尧太过淡漠,他一直以为后者利用的成分永远大于感情。
毕竟,感情是绞杀上位者最快的一把刀。
阜怀尧看着站在榕树边眼神复杂的黑玉面具男子,不用回头似乎都能知道站在自己后方的人露出的是怎么样讥诮的表情,淡淡道:“有的时候,于你有情的人,才是你最好使的工具。”
碧犀一愣,下意识地去看阜怀尧身后的男子,但是对方眼神冷漠,没有一丝余光分到他这里。
从来都是这样的,宿天门的门人都觉得他是门主身边最受宠的红人,门主的床也只有他一个人爬的上去……
可是门主眼里,从来装不下他。
……
第三百四十七章 有情
“有的时候,于你有情的人,才是你最好使的工具。”阜怀尧如是道。
宿天门门主却显得不屑一顾,“本座想要的东西,自然有办法让人替本座去拿。”
阜怀尧若有所思地看向碧犀那边,“也许是因为闻人门主从来不懂情为何物。”
“本座为什么要懂这些东西?”宿天门门主用一种刻意夸大过的不可思议的语气道,“身为上位者,如阜远舟那般有一个天下人尽知的弱点,这样很好?”
阜怀尧沉默,其实这个问题他也从来得不到答案。
当他没有能力的时候,他竭力让自己无懈可击,连最爱的人都可以放弃,还有什么不可牺牲?
当他已经站在万仞之巅的时候,他沉迷在那人温柔却强势的爱情里,茫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才是最好的保护他的方式。
“其实本座有的时候真的很怀疑,阜远舟对你的感情,究竟是情,还是执着?”宿天门门主终于放开了对他脖子的禁锢,但是没有挪动位置,迫得阜怀尧不能回头,“如果他真的爱你,那么他就没有想过,怎么样才是最为你着想的办法么?”
天仪帝是玉衡帝王,身系万民责任,永宁王是皇室子弟,又是刹魂魔教教主,他们两个无论是彼是此,在一起带给对方的都是一场盛大的灾难。
将彼此变成彼此的弱点,就意味着如果要对付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必须先选取另一人作为攻击的薄弱点,之前阜怀尧的一道宿州兵马大总督的旨意迷惑了天下人的视线,教人猜不透这个帝王心计的男子心中究竟有没有一丝情感,太和殿前的公然违抗圣旨,却让天下人明白,这个兄长在阜远舟心中究竟占据着怎么样可怕的位置。
所以,这也是他先找上阜怀尧的原因,他有预感,如果阜怀尧在他手里,那么阜远舟即使是天下第一高手,即使刹魂魔教有着足以抗衡宿天门的能力,但是一切都抵不过阜怀尧一人的生死。
他表现得如此明显,深情无悔当真是叫人感动得紧,但是于阜远舟而言,他是因为太过自信,还是根本就没有在乎过?
阜怀尧的脸色也在这一刻变了,“既然不懂,那么妄自猜测别人的想法,门主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宿天门轻笑,“陛下当真连他一句不是都听不得?都说天仪帝铁血无私心狠手辣,杀弟弑亲无所顾忌,本座看来其实不过如此。”
“闻人门主怎么看朕自然管不着,”阜怀尧脸色霜冷,“偏生朕容不得你说远舟一句。”
“因为他爱你?”说“爱”这个字的时候,即使宿天门门主的声音带着笑,仍然可以感觉得到那个字带着的是怎么样的彻骨不屑,呼啸着穿透了人的左肋。
阜怀尧顿默片刻,琥珀双瞳里闪过什么旁人看不懂的东西,被夜色很好地掩盖而住,“在皇家,其实真心都是不值钱的。”
“哦?那么陛下是例外?”
“也许远舟才是那个意外,”阜怀尧并没有回头看清楚鼎鼎大名神神秘秘的宿天门门主究竟是怎么个模样的意思,身形笔直,犹如青松,高耸如云不倒,“门主若是懂得真心,就会去珍惜。”
也许给予爱的方式不同,但是他的三弟的真心,岂能容得别人来践踏?
阜远舟带给他的温暖和痛苦,他都一一接受。
宿天门门主听罢,却仰天大笑,声音里尽是嘲讽之意,在黑沉沉的擦黑暮色里显得诡谲无比,“陛下,你明明清楚本座是什么样的人,对本座说这样的话,何尝不是焚琴煮鹤的事情?”
阜怀尧忽然道:“闻人门主如此在意这个,莫不是就是因为一个情字毁了门主的大事?”
这话说得实在猝不及防,习惯了刚才天仪帝说一句话就兜上一百八十个圈子才能理解到他这句话究竟表达着什么样的意味的碧犀一下子愣住了。
宿天门门主的笑声也停了下来。
阜怀尧微微屏息,还不及反应过来,肩胛骨就是一阵剧痛。
他虽说不是什么娇生惯养之人,但是毕竟是从小作为玉衡储君长大,受伤的事情自然是极少的,宿天门门主用的巧力更不是普通蛮力可以比拟的,这种痛楚,教他瞬间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几乎软了下去,但是被身后的男子拽住了肩膀,才不至于如此狼狈。
阜怀尧也没有矫情地甩开对方的手,只是借力喘息了一会儿,平息那阵子剧烈的痛感,才缓缓站直了身子。
宿天门门主声音微微沉了下来,“单枪匹马就敢在本座眼皮底子下套话,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本座只有靠你才能赢得了阜远舟?”
阜怀尧勾了勾嘴角,仍然是那种找不出笑意感觉不到温度的笑容,在此时此刻看来异常刺眼——刺着在场另外两个人的眼,“原本朕还没什么把握,不过现在……”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不过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没有人认得宿天门门主,但是他的性格实在是知道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了,阜怀尧敢在他手底下玩把戏,故意兜着大弯子套话,让纵横各国几十年的宿天门门主吃了暗亏……按道理说,他现在应该死得连渣子都不剩了的。
不过很显然,现在的宿天门并没有打算对他下杀手,就意味着他的用处远远大于他的想象。
再来,便是关于慕容桀和阜远舟的一些事情了……
宿天门门主怒极反笑,“除了死,本座还有很多法子叫你生不得死不能。”
“朕自然是相信的,很多人都能很容易杀死朕,”阜怀尧看了看自己软趴趴垂着的手臂,然后又看了看天色,“不过恐怕闻人门主需要下手快一点了,”他眼里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意,极淡,极暖,“若是等远舟过来了,门主大概就没有机会了。”
宿天门门主的语气渐冷,“你对他倒是信任得很!”
“若说这世间还有什么人是朕可以无所顾忌信任的人,恐怕就是他了吧,”阜怀尧倒是承认得直言不讳,“总好过闻人门主长生不老,却得不到一个知己人。”
“事到如今,你还想套什么话?”宿天门门主毕竟是活了几十年的人,所谓怒意不过眨眼而过,此时他已经恢复成了原本模样,嬉笑怒骂,不带真实的人气。
阜怀尧挑眉不语。
“阜家的男人其实真的不讨人喜欢,不是能干地招人记恨,就是痴情得招人仇视,桀儿和阜远舟都栽在了你们阜家手里,算起来连本座都栽了两回,”宿天门门主语气自然道,“陛下既然那么喜欢解密,不若猜一猜是为什么?”
阜怀尧微顿,还没来得及说话,脖子上就是一痛,眼前世界瞬间拉黑。
闪身过去捉住已经昏迷的天仪帝的手臂,让他靠坐在一棵大树边上,黑玉面具的乌发男子眸色复杂地看了看阜怀尧霜白冷厉的脸庞,再看看自家门主心思莫测的脸色,不敢贸贸然打断主子在想事情,只能欲言又止。
宿天门门主注意到了他,扬了扬眉头,问:“何事?”
碧犀立刻道:“阜教主很快就能破阵了,我们……”
……
阜远舟确实很快就能破阵了。
夜色已至,地平线处还残留着一丝黄昏的余晖,是橙黄接近红的色泽,薄薄的一层铺叠在天际,但是天上星辰闪烁,暗色已经悄然无息地笼罩了整片大地。
琅琊长剑剑光如雪,剑势如电,以雷霆之力劈开一株参天古树,白衣如旧的青年王侯脸色阴沉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连夜色暗影都遮盖不住。
他踏过了那一棵倒下的大树,眼前豁然开朗,种种大树枝梢都消失在了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废墟杂草,长风卷过,幽咽的风声像是亡魂的低诉。
他又回到了素剑门的旧址处,身后是一条弯曲蜿蜒的被生生劈开的小路。
阜远舟放眼看去,极好的目力能让他捕捉到不少自他离开之后才出现的人活动留下的痕迹,眸中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