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真面目出现在世人之前……
而剩下的人里,却没有人能够有足够的威望和能力继任刹魂魔教教主的位置,接下和宿天门对抗到底的重任。
——除了阜远舟,除了这个被慕容桀精心培育出来的接班人。
所以,当时才七岁的阜远舟就在魔教众人的推动下和自己的默许下坐上了这个位置。
如果说是后悔,倒是谈不上,毕竟阜远舟没有这份力量,在后来的帝位之争里就没有三足鼎立的资本了,只是当年,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而阜远舟和苏日暮联手杀了慕容桀,在长剑刺穿心口的刹那,慕容桀忽然催动身上的百年功力,悉数传到了他们二人身上,爆心而亡,迅速化作一身老态,看起来可怖之极。
苏日暮出自素剑门,自然对神兵利器喜爱得很,他发现慕容桀的荆麟和素剑门所处的神兵似乎有些相似之处,加之神兵有灵,于他十分趁手,他就将这把剑收入囊中。
那时候的苏大酒才狂妄更比如今,上敢摘星辰,下敢揽明月,对世俗礼教不屑一顾,自然不会明白自己将这个被外人认定为魔教象征的东西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祸患,他借着凭空得来的几十年功力,醉心于剑道之巅,将荆麟运用得如臂使指。
阜远舟曾经提醒过他来两次这个东西是个祸患,但是苏日暮并没听进耳朵里,等到东窗事发之时,素剑门是刹魂魔教后身的流言已经满天飞,白道都开始召集人手准备进攻素剑门了。
……
第三百一十八章 坍塌
一口气说到这里,阜远舟停顿了下来,接过身侧兄长递来的茶喝了一口。
甄侦像是如梦惊醒一般,猛地指向怔怔愣愣的白袍子书生,几乎丢掉了平日里的冷静从容,“三爷的意思是苏日暮就是素剑门少主素望苍?!”
似乎被这个名字击中了某条神经,苏日暮整个人都明显颤抖了一下,脸色煞白煞白的,像是暗夜里的一缕幽魂。
宫清和连晋都没办法掩饰自己惊讶的表情。
就连阜怀尧眼里都带上了一分讶异。
阜远舟看了他一眼,顿了顿,默认。
“这怎么可能?”甄侦瞳孔微缩,呢喃着道,“素望苍不是已经死了吗?”
当年在素剑门和武林白道的对峙中,在无数双眼睛下用荆麟自刎而亡的孩童,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
他之前问过苏日暮,他是不是素家的人,苏日暮虽然没有回答,但是甄侦心里多少都把他当成是素家的某个幸存者,可是,他从未想过这个人会是已经被确认已死、引起白道众人和素剑门正邪之战的苏望苍!
日暮望苍……日暮望苍……如果这个人就是苏望苍……
天资聪颖,剑法一绝,狂放不羁,荆麟随身……
甄侦忽然发现,不是他猜不到,只是这是一个由死亡掩盖的盲点,所有涉及到这部分内容的人,都会因此而忽略过去。
“你说得对,我是应该已经去死才对,”苏日暮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不堪,像是沙漠里久在烈日下行走的旅人一样,“可是我爹在荆麟上动了手脚。”
所以,等他醒来的时候,他这个罪魁祸首没死,素剑门却为了他的狂妄陪葬。
阜怀尧微微抬起眸来,看见阜远舟和苏日暮眼中血淋淋的伤痛,像是揽镜自照一样,如出一辙。
阜远舟想,他终其一生都忘不了他得知素剑门出事时,赶来鼎州之后看到的那一幕惨状。
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血,这么多的尸体,这么可怖的人间地狱。
——那是他的第二个家,但是他的家却被毁了。
而他自命不凡和他嬉笑怒骂无所顾忌的义兄浑身血污地趴在堆积垒砌的尸骸和凌乱的废墟里,努力用手去挖出自己每一个被压在下面的亲人,将父亲被炸碎的尸块拼接起来,抚平美丽的母亲脸上的污泥,扯开坍塌在师兄弟姐妹和亲生妹妹身上的石块木板,入了魔一般地绝望又木然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他脖子上的伤口都已经崩裂渗血,十指根根血肉模糊,白骨裸露。
就在看见阜远舟的那一瞬,这个七岁的孩童瞬间崩溃,拖着血红的长剑,赤红着眼就朝外面还在厮杀着并且白道之人援兵越来越多的战场上冲去,唯恨不能血债血偿。
阜远舟提醒过他的,荆麟不能面世,否则必定天下大乱,是他太过疏忽,是他太过无所谓,让人瞧见了这把剑的存在,是他毁了自己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的家。
他不觉得快意,只觉得绝望。
同样有这种心情的还有阜远舟,他是提醒过苏日暮,但是并没有十分重视,他刚接手刹魂魔教不久,特殊时期为了避开宿天门的耳目,所以人员尽可能不外出,宫里那边也在做一些小动作,他根本无暇去关注江湖上的种种是非,等他收到消息快马加鞭赶来鼎州,事情已经接近尾声。
是他接手了魔教,但是殃及池鱼的是素剑门……
如果不是他拉着苏日暮一起去杀慕容桀……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
阜远舟也有恨不得拉着这些白道众人一起陪葬的念头,但是尚存些许理智的他明白,素剑门覆灭已成定局,这个时候冲出去的苏日暮只会让素剑门多死一个人罢了。
这样的送死,根本毫无意义!
既然素修枝费尽全力保住苏日暮的性命,那么他就不能让苏日暮去冒险!
所以阜远舟打晕了苏日暮将他带走,在这场所谓的正邪之战结束的时候处理了素剑门门人的尸体,他寻到因为不被世人所知所以不会被波及到的苏日暮的舅舅柳一遥,将全部未报血仇之前就不能光明正大署上名字的牌位送到他的隐居之地。
绝望过后便是沉寂,沉寂下来,累积愤怒,报仇雪恨。
因为清楚真正的刹魂魔教究竟隐藏在哪里,所以素剑门被栽赃嫁祸这个念头被深深扎根在他们脑海里。
而挑起这场正邪之战的白道诸人里,为首的都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当时的武林盟主,东鹰派帮主沙肖天、晋安镖局总镖头薛义保、林家堡堡主邹洞天、海斛门门主包囿,这几个更是恶中之恶。
他们之中,武林盟主曾经因为滥用私权而被素修枝私下蔑视过,沙肖天、包囿在素剑门求神兵而不得,恨恨而走,薛义保曾经是马贼头子,带着一大队的马贼被恰巧路过的素剑门的人行侠仗义杀得狼狈窜逃过,邹洞天曾是素剑门的外门弟子,因为品行不端所以被逐出师门,他们都对素剑门怀恨在心,所以一旦有了机会,就联合在一起对素剑门落井下石。
素剑门的财富,素剑门的神兵利器,素剑门的独门内功,素剑门收藏的武功秘籍……这些都是能让人垂涎三尺的物事,他们又怎么能不心动!
不止是他们,那些响应着正义旗号而来的白道众人,又有多少是真心来“除魔灭妖”的?!
而事实也是如此,在正邪之战过后,他们几个人趁着所谓铲除魔教的名声趁势而起,拿着偷偷在潜入素家本宅用卑鄙手段炸死素修枝逼死素夫人之后拿到的钱财和神兵利器武功秘籍,在武林中混得风生水起,名号响亮的程度也是跟着水涨船高。
对此,阜远舟和苏日暮恨得能把一口牙咬碎,几乎想杀将上门,把他们抽筋剥皮乱剑千刀万剐,将他们的恶行公诸于众。
阜远舟也的确这么做了,可以等他将当时的武林盟主一家灭门殆尽,得到的只是苏昀休被白道之人追杀至几乎落水淹死的结果,那时候他们就明白,素望苍这个人已经声名狼藉,武林中人都因为痛失亲人朋友和同门师兄弟姐妹而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所以这个时候,无论出示怎么样的证据,杀了多少素剑门的仇人,这都无济于事,这盆脏水还是泼在了素剑门身上。
于是,他们只能等,年复一年地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为素剑门讨个公道。
这是阜远舟和苏日暮坚持了十四年的信念。
但是在今天,这个信念却是面临着坍塌的危机!
“血承者已遵命成功撤至素剑门,徒儿婚期不定,谢师父成全。不肖徒儿项文雯拜上……”阜远舟慢慢地念着这句话,甚至重复了两遍。
苏日暮的眼神慢慢被丝丝缕缕的疯狂侵占,他豁然站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阜远舟,血丝崩裂的眼球看起来可怕极了,低吼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子诤,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刹魂魔教的“血承”者会撤到素剑门?素剑门到底和刹魂魔教有什么联系?项文雯又是什么人?她为什么自称是慕容桀的徒弟?
更重要的是,当年正邪之战的背后,究竟涉及到了怎么样的内幕!?!
宿天门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太多太多的疑问了,它们充斥在苏日暮的心口里,几乎就要撑破他的心脏跑出来!
这些问题不止是他想问的,更是在座的人都想知道的。
阜远舟回视着他,在他失态的疯狂里,阜远舟却慢慢地冷静下来,一直都是这样,他在两个人中扮演理智的一面。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二十年前慕容桀领着刹魂魔教半数精锐和宿天门的殊死一战很是蹊跷?”他沉声问道。
“那又如何?素剑门那时已经在武林中占有一席之地。”苏日暮压抑着声线道。
阜远舟缓缓吐出一口气,“那你还记不记得,素剑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门派周围就发展成一个村子的。”
苏日暮注视着他,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僵住了身子。
……就在二十年前,刹魂魔教在武林中留下嗜血名声和惊天仇恨之后淡出江湖隐退人前之后,没有任何征兆的,似乎就是素修枝某一天提了句门里太冷清没有人气之后,素剑门开始不着痕迹地广收徒弟,几年之间就已经发展壮大。
他确实忘不了这种事,因为素夫人常常在小小的他耳边提起,素剑门的人是怎么样一天比一天多,他担负的责任又是怎么样一天比一天重。
更令人奇怪的是,那些收进来的徒弟以及他们的亲人朋友关系都很好——好的就像是熟识多年的好朋友一样,苏日暮原先是觉得这是素剑门上下亲如一家的表现,可是此时想来,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合常理!
而后来他的父亲素修枝宁可和白道数千人士决一死战也没有多加辩解这件事,更是他十四年来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件事。
那么,如果当年,并不是素修枝不想辩解,而是……
他根本就无从辩解呢?
……
第三百一十九章 天意弄人
“让我来做个假设……不,也许并不是假设,”阜远舟注视着他,“闻人家族的北长老闻人折蘇既然化名为舒几梦闯荡江湖,那么他神秘失踪之后必定有什么势力代表他崛起,继续策应其他三方的长老,或者说,作为他们的退路。”
苏日暮赤红着的眼褪去一缕疯狂,“例如,铸造神兵利器但是并不完全属于黑白两道的素剑门?”
阜远舟苦笑,“既然你明白,应该就不用我多解释了。”
他之前一直保留在阜怀尧面前所说的对于素剑门和舒几梦的推测,就是为了给苏日暮一个缓冲的时间。
舒几梦的消失,应该是被宿天门的人发现了踪迹,然后被杀,大概就是因为他孤身一人没有援军才会出事,所以他的后人素修枝就建立起了素剑门,一开始是以黑白不沾边的姿态,不过因为素剑门的乐善好施和行侠仗义的行为,才会被武林白道默认为是他们这边的人。
在二十年前,殊死之战在即,慕容桀魔功大成之后却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这一场仗却又不得不带着半数精锐做出破釜沉舟的打算。
当时的形势其实是对刹魂魔教极为不利的,二十年一轮回的时间点已经到了,之前专心发展势力的宿天门门主一改漫不经心的态度,对慕容桀虎视眈眈起来,又因为慕容桀修炼魔功的缘故,使得武林之中对魔教恨之入骨,阜徵先打击魔教在先,后又被利用挑起了魔教内部的叛乱,使得魔教元气大伤。
所以这一战,刹魂魔教也许连一成赢的把握都没有。
那么,这一战就能避开不打了吗?
不,不可能,两方的冲突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界,刹魂魔教不战,只能等死。
为了处置这些闻人家族的“叛徒”和实现永生的愿望,宿天门已经等得太久了,他们没有再忍下去的理由。
而作为如今的“叛徒”之首,慕容桀也没有让自己手下的人去送死的理由。
……既然有人注定要牺牲,那么,选择并不难。
所以慕容桀保留了刹魂魔教的高层,独自一人,几乎带走了刹魂魔教一半的教众,而这些教众,都是教里最精锐的人。
然后,做出用酒毒死教众退下山崖的假象,表明他宁可杀了这些忠心耿耿的属下都不会将他们的血肉送到“肉糜”者嘴里助他们青春不老的决心,然后自己孤身赴战场。
而那些教众则是在留下木头骰的信息的项文雯的带领下消隐于百姓之中,在素剑门恰好兴起的收徒之风中陆陆续续加入素剑门,蛰伏起来。
“食物”被推下山崖粉身碎骨,这样的行为显然触怒了宿天门,他们疯狂地开始追杀起剩下那些没有参战的刹魂魔教教众,用他们的血肉来浇灭他们的愤怒之情!
那些教众,就是牺牲品,为了保护那些能够对抗宿天门的力量的牺牲品!
在慕容桀原先的谋划里,应该是他战死在这一役里,刹魂魔教余下的教众被牺牲,但是中坚力量保存了下来,由素修枝接任下对抗宿天门的重任,休养生息,再打一场有把握的仗。
但是宿天门门主即使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却也不会轻易如他的愿。
慕容桀自然不会让在二十年一轮回里让对方得偿所愿,宿天门门主得不到,也不杀他,废掉他的修为,让他享受永远无法再回到巅峰的状态与宿天门抗衡的无力,反而要他背负着杀死效忠自己的人的愧疚……
事实上阴差阳错,宿天门门主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本来一死了之本就是一了百了,但是慕容桀不死,就要看着因为自己而变成牺牲品的教众去死。
所以他艰难地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能保住性命,却会在将来让所有人怨恨他的决定——让剩下的教众变成“血承”者,抵挡宿天门铺天盖地的追杀。
其实直到现在,阜远舟也说不出这个决定的对错是非。
看着周围认识的朋友不断地老去,死去,而你却青春常驻,背负着过街老鼠的名声,躲藏在黑暗里见不得光……
死亡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带来的一切的静止,所有拥有的不再拥有,失去的不再得到,想要记住的会消失,想要拥抱却再也没有力气……
死,还是当一个怪物,本就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
错误的开始注定了悲剧的结局,慕容桀反借助闻人折傲折磨他们的“血承”之毒救了刹魂魔教,宿天门门主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慕容桀的众叛亲离就是他搞的鬼,慕容桀的沉默也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杀了当年那些被撤离到素剑门的魔教精锐,而是因为留下来的那些教众确实是因他而过得痛苦不堪的。
那时候,被阜徵临死都心心念念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死君且在”的男子也许是天命已至,老态已经渐渐爬上他骄傲入骨的身躯和狂狷的眉目,这些日子阜远舟常常梦见他和苏日暮联手击杀慕容桀时的情景,慕容桀的面容从没那么清晰地出现过在他的脑海里。
那时候,那种似怨恨又似解脱的神情……
他也许是真的爱着阜徵的,却又不得不被魔教的责任所束缚,甚至亲手杀了所爱之人,到了最后,大概他也不曾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爱过吧。
蓝翎州的一箭穿心,八瓣的格桑花,葡萄架下醉酒时的一句“小娃娃,你回家了吗?”,生死一线时的众叛亲离……
其实慕容桀这一生,何其悲哀呢?
造成慕容桀一生凄惨的宿天门门主达到了这个目的,自然是心情畅快,不过恐怕连宿天门门主也没有想到,他为了发泄怒火的一场算计,竟然会撞破慕容桀当年在殊死之战里设下的计中计!
作为素剑门少主的苏日暮拿走了慕容桀的佩剑荆麟,在素修枝都还不知情的时候就被外人撞见,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传言根本没有刹住的可能,江湖上的人议论纷纷,也让宿天门起了怀疑之心,慕容桀利用的本就是宿天门对刹魂魔教集中火力之后而对江湖门派产生的盲区,这一查之下,所有事情自然都水落石出。
恰逢当时的武林盟主和沙肖天薛义保等人心怀不轨,宿天门便趁虚而入,鼓动他们召集武林中人攻打素剑门,而宿天门的人,就隐藏在这几千江湖人里,当时形势一片混乱,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
能注意得到的只有本就是作为对抗宿天门的力量的素剑门,这也就是为什么素修枝宁可看着自己的长子素望苍被逼得自尽而亡,也没有站出来说过一句澄清的言辞的原因——因为他已经没有澄清的必要了,宿天门将他们逼上梁山,他们只能背水一战,江湖上的人对不对他们泼脏水,在生死命悬一线的时候,根本毫无意义。
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此时的素剑门显然比当年的刹魂魔教更有一拼之力,正邪之战打得轰轰烈烈,只可惜最后还是以两方两败俱伤作为了惨淡结局,伤筋动骨的宿天门被迫暂时退出玉衡这块肥沃之地,作为殊死之战的牺牲品的这批教众却意外成了最后一批对抗宿天门的力量,被阜远舟带领着,不可谓不是人算不如天算,真真是天意弄人。
再后来,便是宿天门吸取教训,在八年前找上了木石圣人一门,毁山灭派,抓人试验,再来就是今年年初的孙澹一家,杀人放火,寻三仙向南图。
当年叛出闻人家族的东南西北四大长老建立的势力,已经去其三了。
……
前因后果一一分析推测下来,其精彩传奇程度,当真听得人目瞪口呆,头晕目眩,即使身在局中,都忍不住暗叹一声果真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话本里说得天花乱坠,也终究比不上生活来得戏剧化。
所坚持的,所醉生梦死的,一切,忽然很像是笑话呢……
苏日暮怔愣上了许久,还真的就扬声大笑起来,笑声里掺杂着疯狂蹿动的内力,让没有武功的阜怀尧暗觉心口一痛,然后被阜远舟护了起来。
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笑声不过持续了几声,随即慢慢低了下来,断断续续的,猛地一听之下,比起笑,却更像是哭似的。
苏日暮就这样垂下头,低声笑着,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像是强行压抑着什么极痛苦的事情,看了都叫人心生哀戚,如同感同身受。
甄侦看不下去,走过去直接拖着苏日暮往外走,然后在外面走廊的拐角处就忍不住回身抱住他,把他的头按在自己怀里,堵住所有教人呼吸困难的笑声。
宫清和连晋默默地走了出去离远一些,给这两对人一个安静的空间。
只剩下两个人的书房里,阜远舟看似平静地坐着,他心中的沉痛并不比苏日暮少多少,却依然要维持着比他冷静的模样,只是抓住阜怀尧传递内力过去护住他的那只手,同样在颤抖,细微的,悲伤的颤抖。
阜怀尧眼睫低下,沉默片刻,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拢住他,微凉的温度此时竟是成了阜远舟身上唯一还有暖度的地方。
“远舟,”眉目冷丽的男子用此时看起来显得太过淡漠的语气道:“不需要这样,别忘了,我还在这里。”
所以,你永远不用以这种强撑的姿态,站在众人面前,因为顶着这片天的人,是我。
这很好,不是吗,一个为彼此的感情努力,一个为彼此的责任奋斗,然后,各自成为彼此的依靠。
……
第三百二十章 项文雯
“只有这些资料?”阜远舟扫视了一眼手里薄薄的一张纸,略显意外,因为“血承”之毒的缘故,教里的当年之人都活得健健康康记忆良好,按理说找一个以前在刹魂魔教里还算有特点的人的资料应该不难吧。
“只有这些了,”因为谢步御不在所以暂时放下瓶瓶罐罐正经做事的秦仪摇头道,“项文雯并不算是什么突出的人物,不过是个随身侍女,教中事务从未有沾手的份儿,她从小在教中长大,因为心灵手巧,武功又好,所以被分在老尊主院子里伺候着,按着老尊主被刺杀的次数,她立的几次功还真的不算什么。”慕容桀的武功已经让人仰而望之,所谓的立功,不过是恰好什么侍女侍卫在旁边正好帮忙捅个人罢了,完全拿不上台面。
阜远舟眯了眯眼睛,“那么她的武功资质,比我如何?”
提到这个,秦仪倒是显出一分不解来,“说实话,属下还真的没有见过她出全力的样子。”
也可能是因为太不引人瞩目所以忽视过去了,那么,如果项文雯想要藏拙,根本不成问题。
“既然她与教里那位善于机关的前辈交好,那么认识他的不记名弟子江亭幽也不是怪事……”阜远舟若有所思地道。
“很快就能确认江亭幽的妻子和项文雯是不是同一个人了。”秦仪话虽这么说,不过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了,如果世事真的那么凑巧,有人同名同姓还刚好生活在魔教,那就真的是一件怪事了。
“不管怎么说,只要不是疯子,就知道留下或者仿造这个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事,”阜远舟将木头骰随手丢给了秦仪,目光冰冷,“如果项文雯真的是我师姐,那么……”
那么什么,他并没有说下去,骄阳如火,也没有融化那曜石双眸里的丝丝冷冽。
……
回到书房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回来了。
坐在桌边拎着酒壶的苏日暮的脸色依然白的吓人,不过已经比先前平静上了许多。
阜远舟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振作点,闻离。”
甄侦的目光一闪。
苏日暮抬起头来看着阜远舟。
“无论当年的真相是什么,”阜远舟轻描淡写道,温和俊美的颜容上看不见一丝杀意,就是叫人一股寒意从心口瞬间扩散到全身,“沙肖天他们,都欠我们素家满门血债。”
就算素剑门是刹魂魔教的分支又如何,血债血偿,天经地义,他们这辈子都别想逃得开。
苏日暮怔然了片刻,然后苍白地笑了笑,黑漆漆的眸子里像是藏着吃人的兽一样,“子诤,我明白。”
他怎么能够不明白,素家满门上下千余人的冤魂,还没得到超度呢。
阜远舟又拍了他肩膀几下,权作是支持,然后将手里薄薄的资料随手放到甄侦桌前,坐到阜怀尧身边。
阜怀尧看了看他,对方的神色平静,然后他就发觉自己的手在桌下被握住了,不小的力度。
其实这个人也并不如外表来得从容……
天仪帝想起刚才阜远舟说“我们素家”时自然无比的语气,很是能够明白阜远舟对素剑门的感情,由此及彼,他对皇家的感情不深这点就暴露得更彻底了,他想,最开始阜远舟能够毫无芥蒂接受爱上他这个事实,恐怕即使一再希望认祖归宗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但也从未真正将他当做大哥把皇家当成家吧。
甄侦将手上的资料看完,然后传给宫清连晋他们,问道:“三爷,令师慕容教主,真的在您之前就有一个徒弟?”
“暂时还不清楚,”阜远舟不咸不淡地道:“以他的谨慎,在二十年前和宿天门下那一盘险棋之前就已经收了一个关门弟子作为暗棋,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
“也许,江亭幽会知道。”连晋摸摸下巴道。
“他未必肯说。”甄侦摇头。
江亭幽这个人本就是亦正亦邪的人物,现在又不知因何原因效命于宿天门,想要撬开他的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阜怀尧忽然道:“前段时间在京城,朕……我找过江亭幽。”
阜远舟的脸色刷拉就变了,“皇兄,你知不知道江亭幽是什么样的人?!”
自家三弟的语气严苛到近乎是责问,对此阜怀尧倒是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谋求合作罢了,他不是杀人魔,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即使明白兄长说的话有道理,但是阜远舟脸上还是写满了不赞同。
阜怀尧安抚性地反握住他的手,继续刚才的话题道:“江亭幽是主动出现的,不过,他的态度很暧昧。”
“难不成他想踩两条船?”连晋挑眉,“他也不怕踩不稳全翻了。”
“也许,他只是想让他想达到的目的更有保证一些,”阜远舟看了身边的白衣人一眼,“尤其是在皇兄你自告奋勇担了魔教教主这个名号的前提下。”
天仪帝=魔教教主,真是微妙的等式……
在座的其余人都流露出怪异的表情。
一向对自己温柔有加的三弟难得含棍夹枪说话,可见对于他用伪蛊王引开宿天门的注意力这件事是多么怨念了,阜怀尧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转移话题道:“我倒是很好奇江亭幽的目的是什么。”
对于这个捧在心肝上的人,阜远舟是骂不得也打不得,只好悻悻顺着话题走了,“项文雯死了之后江亭幽就跑到极北那天寒地冻鸟都不飞过一只的地方去了,那里冰天雪地的,他能干什么?”
和钟磬书那个痴人差不多的原因吧,又不是谁都那么丧心病狂想要永生的,何况是江亭幽那等傲骨铮铮的人物。
宫清皱起眉头,“难道项文雯没死,只是因为什么缘故被冰在了那里?”
“如果是救人延命的话……”倒是说得通为什么江亭幽要为宿天门做事了。
“如果他和项文雯都是魔教的人,那么他想踩两条船也不奇怪了。”毕竟两边都同属于闻人家族。
阜远舟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怎么?”阜怀尧问。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阜远舟略显迟疑地道,“皇兄你记不记得江亭幽之前提过想要‘别有洞天’的钥匙?”
“‘别有洞天’是什么?”阜怀尧有些不解。
“其实连慕容桀都不太清楚,似乎是几百年前闻人家族的一个试验密地,和停仙宫差不多的地方,传说中机关密布,还有很多闻人先祖的心血之作,”阜远舟想着自己从停仙宫带出来的钥匙,出于谨慎考虑,他还没有问柳天晴关于另一把钥匙的事情,“不过宿天门门主似乎很想去那个地方,但是一直找不到,我估计……孙家的《三仙向南图》就是去‘别有洞天’的地图了。”
否则目的神秘的申屠谡雪也不会指明要这个东西吧。
江亭幽需要救人延命的话,没有必要这么复杂吧,宿天门在永生的试验上成就颇高,难不成还要糊弄江亭幽只有在“别有洞天”才做的得到这件事?
连晋看看宫清,“那图你带在身上了吗?”
宫清点头。
连晋的目光移向阜远舟,“找出来试试?”
也许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