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冷酷的笑意,“你从来不会这么激动的,我有时候还以为你真的铁石心肠无动于衷,所以现在,我踩在了你的禁区上?”
阜怀尧在他的注视下忽然觉得浑身提不起力气,那是一种近乎虚弱的空茫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指缝间默默流失掉了,他只能徒劳地大力攥紧自己的手,兀自强硬而冷然地道:“没有什么禁区不禁区的,朕说了,你是阜远舟,你身体里流的都是阜家的血!”
他是他的三弟,当朝三王爷,玉衡的永宁王,没有人可以轻易去质疑。
“我不止是阜远舟,”他却如是道,眉眼美好却笑容微讽,“我还可以是阜子诤、苏昀休,亦或者是,姓柳?”
阜怀尧的眼神一下子冰冷下来,像是压抑着怒气的火焰,妖娆泪痣也掩不住一身阴霾冷煞,“你当真非要句句话都惹朕生气?”
阜远舟忽然伸出手,不顾对方的一身霜气抚上他的脸,似是想切切实实地感受他的怒意,冷酷的笑意终于慢慢柔软下来,化作情深扎根在瞳孔深处,“也许以前我会很想知道这件事的始末,但现在……见皇兄这么在意,我便没那么介意了。”
阜怀尧轻轻怔住。
阜远舟的眼里写满执着,执念之重能把阻拦之物幻化成灰。
不要紧的,血缘是他们之间最深的羁绊,但是即使不是兄弟也没关系,阜怀尧是他的,现在抑或将来都只会是他的,哪怕是怀孕的皇后也抢不走这个人,无论如何,阜远舟都不会放手。
阜怀尧看着看着,冷不丁的就觉得一阵寒意上涌,缓慢地挣开他的手,狭长的雍目里凝满了冰晶,“朕说了你是朕的三弟,你为什么不信我?”从眼神到语气到动作甚至连着每一根头发丝,你的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写遍了怀疑两个字!
阜远舟的笑容淡了下去,“我信你,皇兄。”
他是这么说的,但阜怀尧就是猛然察觉到了不对,脸色一僵。
“只要你说什么我都信,你要我做你的什么人我都可以,”俊美无俦的颜容终是变得面无表情,淡淡的飘渺的无奈和自嘲,“但是他们是对的,是吗?我的父亲真的不是父皇?”
虽是疑问句,但他的语调却是平静得反常的陈述,念“父皇”两个字时,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
晚了……
再来掩饰已经晚了……
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事实,阜怀尧缓缓垂下了狭长的睫羽,像是想躲开什么如附骨之蛆般缠着他的东西。
一切……都在他在掌中完全失去控制。
“远舟……”阜怀尧不由自主地轻唤一声,没有人说得清其中带着的是怎么样的情绪。
“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圆这个谎了吗?”阜远舟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那一巴掌真的丝毫没有留情,但他不觉得痛,仿佛心头叫嚣着的压抑将他逐步麻木,“皇兄你从来都是算无遗策诸事从容,能看到你这么在乎,其实我很高兴。”
因为太过在乎,才会失了理性,也因为触及到了真相的一角,他才会如斯失态,被阜远舟看出蛛丝马迹。
——你什么错都没有,只是老天不开眼。
当初宗亲府地牢里,阜怀尧是这么对他说的。
那时候阜远舟尚且不明白这是何意,现在却隐约能懂了。
“原来我受的那些苦都不是凭空而来,当年关于阜徵的流言蜚语,其实也不假,对吗?抑或是还有更离奇的版本?”青年扯开嘴角欲笑,但是怎么也挽不起平日里习惯了的弧度,“二皇兄竟然是对的,明明没有皇帝命,我还痴心妄想九五之尊,难怪会输得这么惨。”
输了至亲输了骄傲输了信念输了自己,那日地牢里万念俱灰,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是不可失去的。
只是,玉衡皇朝历来皇位只传嫡系,也就是当朝皇帝的皇子,其余旁系除了谋权篡位这一招就根本没有机会,阜远舟本以为自己败的是情义败的是妇人之仁败的是优柔寡断,却没想到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在这场角逐中下场的资格。
争夺抢杀呕血耗心算计了那么多年,得来的不过是一场空,老天玩弄人的手段,果然冷血冷情。
竭力隐瞒多年的秘密在一夕动摇里暴露,饶是阜怀尧也禁不住流露出了疲态,失却了用完美理由去掩饰的力气,应该说,从阜远舟听到柳一遥三个字开始,那些不为人知的东西被揭露得只剩下一层薄纱。
“……是阜家对不起你。”他说的是真的,阜远舟什么错都没有,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是上一辈纠葛中最无辜的人,那些苦原都不是他该受的。
阜远舟对“对不起”这句话不屑一顾,只是问他,“这些事是父皇告诉你的?你一直知道?”从一开始,从他还在冷宫时开始……
阜怀尧不语,默认。
阜远舟定定看着他,却突然低声笑了起来,毫不掩饰的,笑。
那笑声断断续续的,从低沉渐转疯狂,仿佛连停也停不下来,带着绞杀心肺的嘲弄,如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锋利地穿过在场唯一一人的胸膛。
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的瞬间,阜远舟倒退一步,遽然近乎失态地对他吼:“那现在这样算什么?!他承认的身份,他赐的远舟二字,他赐的永宁王的爵位,你的纵容,你的宠信,你的容忍,什么享誉天下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些都算什么?!同情?施舍?抑或是补偿?!还是把我捧到那样的高位上,等我有朝一日摔下来万劫不复?!?”
“不要轻贱自己,”他凄然的目光像是重锤,狠狠砸痛了阜怀尧,他咬牙道,“朕和父皇什么都没做,那些都是你自己亲手拿到的,是你应得的。”
除了答应阜仲不能对风雨中赶尽杀绝,他什么都没做,今时今日风光无两的永宁王的名号,都是他靠着自己的双手一一得来的!
“我应得的?”阜远舟讥诮地弯了弯嘴角,“是啊,我应得的,因为我只是个谁也不承认的野种,所以除了这皇位,我拿什么你都给我,我要什么都是应该的?!”
阜怀尧的双眼终是维持不下冰封的模样,他伤感地看着那个满身竖起刺来的俊美男子,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除了不能给的,朕什么都会给你,”走前几步,立在他面前,伸出了手,“无论如何,你都是朕的三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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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是谁
当那双修长苍白的手抚上他冰冷的面容时,阜远舟整个人忽然就崩溃了,浑身的刺都在瞬间塌下。
阜怀尧心里一痛。
阜远舟一下子握紧兄长的手,狠狠攥在手心里,紧紧不肯松开,“皇兄,皇兄,皇兄……”
他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不安又执拗,像是唯恐失去了什么不可失去的东西。
他不是不知道如果他是阜徵的儿子这件事暴露出来,叔嫂乱/伦,出身不洁,他面对的不是赐死就是被贬为庶民逐出京城,但是听着阜怀尧这般信誓旦旦地说他永远会是他三弟,阜远舟心里只有一片荒凉。
为什么?
为什么即使他们不是兄弟,也不能在一起?!
皇位不是他的,三皇子的身份不是他的,父皇不是他的,连皇兄都不是他的,究竟还有什么是属于他的?!?
阜怀尧说他没有错,但是他平生所求,为什么都求不得!?!?
阜远舟慢慢滑坐在地上,拉扯着尊贵的帝王也弯下腰来用力拽着他,他却只是仰头望着对方霜美的颜容,脸上全无血色,眼眸黑幽幽深沉一片,没有任何神采,“皇兄,我到底是谁……”
他是谁?
还有什么是他可以抓住的?
拉不动人的阜怀尧也蹲下身来,眼神复杂,犹如平地骤起波澜,颠覆了那双寒星双眸里的平静无纹,“你是阜远舟,和父皇抑或是七叔柳左相都没有关系,你是阜远舟,朕眼中最好的弟弟。”
无论他是不是阜徵的儿子是不是他的表弟,这个人就是他阜怀尧的,是他最好最爱的弟弟,没有人可以改变。
阜远舟怔怔地看着他,“不管我是谁,你都不会不要我的,是吗皇兄?”
阜怀尧嗫嚅了一下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阜远舟忽然不想听他说出来什么有可能让他心死的话语,侧过头吻了过去。
……
夜深,风凉,云淡,人静。
处理好巨门的繁重事务后已觉得困倦的甄侦躺在床上,准备闭目休息。
半掩的窗子有春末初夏的风透了进来,然后在某一刹那,风流的速度和方向微不可闻地一变。
也不过是一弹指的时间,对于自小浸yi暗杀术的子规来说已经本能地感觉到了异样,危机的意识一霎占据头脑,他猛然睁开眼,枕边的飞刀依然在同一时间甩了出去。
“笃——!!”入木,三分!
没有扎中目标,甄侦也颇为意外,等他看清楚潜到自己床边的人是谁时,饶是冷静如子规也忍不住暗骂了一声“见鬼”!
面貌桀骜的书生保持着闲适的躲闪姿势蹲在床边,白衣飘飘面若白纸卷发披散,在昏暗的夜色里猛地一看上去还以为是十八层地狱偷跑上来的艳鬼!
某“艳鬼”爬起来,打了个呵欠,慢吞吞道:“随身都携带危险武器,你丫的真变态~~~~”
某“变态”坐起身来,在再拿飞刀扎他一窟窿和拔软剑扎他十个八个窟窿之间挣扎,皮笑肉不笑道:“夜深人静,孤男寡男,莫非你耐不住寂寞来自荐枕席?”
苏日暮很奇怪地瞥他一眼,像是在看着一个没常识的可怜孩子,“这种无概率事件你是用什么道理来衡量它会发生的?”
甄侦青筋一蹦,和苏酒才比嘴皮子利索是拍马都赶不上的,他咬牙挤出一行字:“所以,你深夜大驾光临,是又有什么事?!”
不用说他也隐约能猜到一点,苏日暮主动来他房间的次数屈指可数——屈起一只手指就能数——能让他亲自跑来的除了正在麻烦中阜远舟还能有什么事?!?!——by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在吃醋的某影卫头子。
苏日暮托住下巴用一种思想者的深沉语气道:“小爷有一件事怎么也想不明白,所以来问问你。”
甄侦没好气道:“你就不能用个正常点的方式在一个正常点的时间找一个正常点的地点出现?”
苏日暮也不点灯,仗着良好的视力把整个房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遍,然后微微瞪大眼睛一脸无辜状,“这个方式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有什么不正常的?”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有些秘密自然是要找个合适的氛围合适的时间来说的~~~~
甄侦嘴角微抽。
他错了,他不该和一个本来就不正常神经线常年在搭错和搭错得很厉害的疯才子讨论这种问题的!
“你到底有什么事想问?”甄侦终是无奈了,起床把烛灯点起来,乌漆墨黑地摸黑说话真是诡异,跟偷/情似的,他可没有这方面的不良嗜好……囧。
苏日暮存心和他过不去,挑眉道:“这么没有耐心可不像你,莫非是因为你有起床气?咦,不对啊,你明明就还没睡~~~”
“笃!”又一记飞刀擦过某酒才的脸颊,狠狠扎进了柱子里。
苏日暮看看柱子又捏捏自己的脸皮,确定自己的脸皮绝对没有那柱子的厚度那么夸张以及不够睡的情人很暴躁杀伤力很大之后,总算肯安分了下来,清清嗓子咳了两声,道:“我见过阜崇临和阜博琅。”
毫无预兆的打开话题让一时没反应过来的额甄侦都没注意到他大逆不道的直呼姓名,他放下火石,回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所以呢?”
苏日暮在左边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三张画来,刷拉一一展开,铺在桌子上。
甄侦只扫了一眼,眉头便皱了皱。
画上的人不过是个头像,但是已经刻画得入骨三分,眉眼神容自然真实,一眼望去便不会认错是谁。
阜远舟,阜崇临,阜博琅。
天仪帝的三个弟弟,如今一个居身朝廷深受宠信,一个谋逆造反炸死宫中,一个远走他乡封地云南。
所谓人比人气死人,世间诸事本就是比戏剧更戏剧化。
“你想干什么?”把三张画确认了一遍人物的正确性,对比了一次苏日暮的笔迹真实性,甄侦忍不住狐疑地看着他。
苏日暮的眼睛盯着画上的人,若有所思道:“我潜心研究了一晚上,对比他们三个的五官轮廓甚至是眼神气质,发觉他们三兄弟的相似度在十分之六以上,不过因为后天养成的气质不同,所以看上去差距比较大。”
“他们是兄弟,长得像那是自然的。”甄侦道,并没觉察其中的不对。
苏日暮又在右边的袖子里掏啊掏,掏出另一卷画,展开摆在三张画中间,“那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甄侦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顺着他的话低头细细端详了一下,然后表情慢慢变得古怪起来。
不同……
阜怀尧长得和其他三兄弟都不同。
阜远舟三人的五官都偏向俊朗型,连身体羸弱的阜博琅也不例外,但阜怀尧的眉目却是华美型的,被一身的霜冷冰冻成血腥带杀的霸气,阜远舟三人的眼睛是比较大的,阜怀尧的眼睛却是狭长的,阜远舟三人的瞳仁是黑色的,只有阜怀尧是琥珀色的……
甄侦回想着先帝年轻时的模样,在偶尔瞥见画像的隐约的记忆里,他记得阜怀尧的样子不是像他的异族母亲,而是有些貌似先帝。
但是阜远舟阜崇临阜博琅三个人……
苏日暮的眸色有些诡异,“四兄弟,结果长出了两个模子,你说,老皇帝戴的是一个绿帽子还是三个绿帽子?”
闻言,正沉浸在深思中的甄侦恨不得拿起桌上的烛台敲晕他,“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苏日暮从善如流,“你说老皇帝那么好心地替别人养了几个儿子?”
甄侦:“……”喜欢上这么个家伙,他能不能退货?!
……
就在他吻上来的时候,阜怀尧却恰巧站了起来,正好无意地避开了阜远舟的吻,他用力将人搀扶起来,道:“朕帮你拿点药膏涂一下。”
说完,便转身去翻殿内的药箱了。
阜远舟垂下了眼睫,一时说不清是应该后怕自己的冲动还是失落于又一次没有得到向兄长坦白心意的机会。
阜怀尧正翻着翻着东西,正出神之际,猝不及防地想起了阜远舟刚才的动作,才猛然反应过来他那样子是什么意思,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过去死死守住阜远舟的身份是因为阜怀尧心知以阜远舟的骄傲刚强,知道这个事实定会毫不犹豫卸去一身荣耀鼎盛名声,离开阜家离开这个皇子的名号带来的光环,因为他不屑,但是阜怀尧在乎,他不介意这个人是不是他的亲弟弟,但是他喜欢他,不愿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是作为朝中一个劲敌的存在,血缘是他们之间斩不断的羁绊。
但是现在他竭力承认,就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理由。
阜远舟永远是他的三弟……也仅仅只是他的三弟而已!
“为什么不躲?朕的手再快,你也不该躲不开。”把清凉的药膏抹在对方肿起来的脸颊上时,阜怀尧低声问,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奈从心底深处弥漫上来。
他无意伤他,真的。
阜远舟垂下眼睫,久久的,叹了一口气,眼里终于慢慢将理智沉淀下来,“今天是远舟鲁莽了,皇兄教训的应该。”
阜怀尧顿了顿,“朕不是存心瞒着你。”
阜远舟淡淡弯了一下嘴角,“你只是一辈子都没打算说。”
“没有什么可说的,”阜怀尧淡淡道,混乱总不会持续太久,越是不理智只会错的越多,现在冷静下来他依旧是那个无欲则刚的天仪帝,将一切运筹帷幄在手里,“对朕来说,不会有什么改变。”
阜远舟忍不住脱口而出:“如果我不是你弟弟……”
“没有如果。”阜怀尧冷然地打断他的话,坚定地重复:“没有如果。”
他给不了他爱情,但他还能保住他的地位声誉,给他来自兄长的独一无二的关心重视。
这是……他所能给的仅有的补偿。
阜远舟看着他的眼神,缄默了良久,直到阜怀尧收起药膏之后才开口:“皇兄,当年……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阜怀尧深深看他一眼,“……如果可以,朕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第二百零五章 迷宫
四月底,上午,阳光正好。
一切风波暂时归于平静,万众瞩目的武举决赛终于开始了。
皇城外围的练兵场占地面积极大,可同时容纳上万士兵在此演练,四周有三面高高的看台,用一级级的阶梯堆砌而成,而另一面是皇城城墙,上面也特设了瞭望台,俯瞰全场,一目了然。
而此时的练兵场却被巨大的帐篷似的棚子围了起来,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想要围观的百姓按着秩序一一站上阶梯看台,场面极其热闹,甚至有小贩挑着茶水吃食上去贩卖。
场边,阜远舟拿着图纸看了片刻,问旁边的庄若虚:“三十二个进入决赛的考生都到齐了?”
庄若虚颔首,“他们都在规定的地方里休息。”
阜远舟卷起图纸,望向另一侧吊儿郎当叼着根草根的连晋,道:“那就再度劳烦连元帅了,开始拆吧。”
“明白了,三爷。”连晋站直身子,松了松骨头,然后走到连家军军队面前,吆喝一声:“弟兄们干活了~~~”
一声令下,几百士兵涌入场中,手脚麻利地开始拆棚子。
十日里一直封闭着的练兵场的现状慢慢映入了人们的眼中,霎时间引起一片骚动。
正跟着甄侦在专门为官员辟出的地方找位子的苏日暮忽然顿下脚步,朝下面场中看去,然后嘴角猛抽,“我的乖乖……”
刚好停下来的甄侦闻声,莫名其妙地看向他,“怎么了?”
苏日暮默默地在心底数了数自己看到了阵法的类型有多少,然后问甄侦:“这玩意儿谁弄的?”
甄侦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也微微意外地挑了一下眉。
练兵场本是一马平川,现在却是完全变了模样,一道道高墙平地竖起,茂密树木假山巨石织出错综路途,沙地绵软立足不稳,小湖岸边泥沼陷人,林间绊索隐隐若现……简直就是一个大型的实战迷宫!
“据我所知,是三爷和若虚一起提交给爷的折子,具体动工的是若虚和连晋。”甄侦道,他是有提前知道一些东西,不过实际效果出来的时候委实让他有些惊艳。
苏日暮咂舌:“弄成这样,是想挑武状元还是挑将军?”以他的目力和经验,完全能注意得到这大型迷宫里的种种机关和奇门遁甲,完全够资格给军队的士兵们做沙场演练,不用说,这么阴险(……?!)的手段,肯定是阜远舟的作风!
甄侦拉着他坐下来,笑道:“按着挑将军的标准挑人总比挑个只会打架没脑子的绣花枕头好。”
苏日暮托住下巴,看得有些跃跃欲试,“这玩意儿等武试完了还保留的不?我想去玩玩~~~”
甄侦眼皮子一跳——这家伙真的拿这耗费诸多心思建造的演练场当迷宫玩吗?!
苏日暮扯了扯他袖子,郁闷:“干嘛不说话?不可以么?那我找子诤去~~~”
英雄死在“美人”下——甄侦立刻果断道:“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回头我带你进去!”
这下苏日暮满意了。
话题告一段落,两人身侧忽然有人陆陆续续落座,甄侦和苏日暮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发觉来人是侍讲学士子鸳和他带的翰林院编修闻人折月以及翰林院的几位大人,齐然也在其中。
除了苏日暮懒洋洋地瞥了一眼算是打招呼了,另外几人都寒暄了几句。
闻人折月若有所思地望着下面的场地,碧绿的眸子里温文平稳,除了那如影随形的忧郁迷色,看不出其余太多的情绪。
苏日暮不经意瞥见,居然难得主动和人搭讪:“之前谈论之中小生可是发觉闻人兄对军战方面颇有了解,现下你觉得这演练场做得如何?”
这文绉绉的语气,听得熟知此人本性的甄学士大人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
闻人折月闻言,调回视线落在他身上,神色平静,“苏贤弟谬赞了,在下不过是略懂一二,说不上颇有了解,这演练场环环相扣步步可成危机,在下才疏学浅,说不上究竟来。”
苏日暮暗骂一句谁是你贤弟,表面上却没露痕迹,仍是散漫的模样,道:“小生对这个挺有兴趣的,等比试完了想进去看看,不知闻人兄可有兴趣?”
“在下不善武艺,还是算了罢了,”闻人折月没有一丝不耐地,看着他的眼神里温温和和的,仿若能包容天地万物,“而且苏贤弟也是文人,需得三思而后行,不然进去了,若有所损伤该如何是好?”
切,小爷玩这个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苏日暮不屑,正想再鼓吹鼓吹这总是一副长辈包容小辈模样的家伙,那头忽然传来锣声开道,鼓声阵阵,他眼神一转,便见对面皇城城墙上龙辇仪仗蜿蜒而来,正是当朝陛下亲临!
当那张华美冷厉的颜容出现在高高城墙之上简短地说了几句话被人用内力送到全场时,苏日暮还是忍不住想起昨晚一直单方面讨论未果还被甄侦警告把它一字不剩地从脑子里忘掉的问题——这老皇帝到底有几个儿子是他亲生的?o(╯□╰)o
普通百姓当然不会有某酒才这么好的眼力,但对于市井小民来说,能看到皇帝的影子都属罕见,自然激动得很,不过激动归激动,皇权面前谁也不敢造次。
城墙上,阜远舟亲自将兄长送到了布置精密的瞭望台,这才松了一口气。
阜怀尧微微无奈,对他道:“不用这么紧张。”
阜崇临没有第二个,引蛇出洞的法子他也不会用第二遍。
“小心为上嘛。”阜远舟并不在意他的话,看到下面三十二个武生被引进场神色各异地看着演练场最外围的高墙之后才道:“皇兄我下去一会儿。”
这下轮到阜怀尧有些担心了,“你伤势未好,不若让连晋去便是了。”
阜远舟笑了笑,“只是尽一下主监考官的责任而已,他们的对手是彼此,又不是远舟,皇兄莫要担心。”
阜怀尧这才点头。
阜远舟转身离开。
在旁边伺候着的寿临疑惑地偷偷瞥着两位主子——真是奇怪,陛下和殿下不是和好了么?怎么这气氛还是怪怪的??
永宁王亲自解说决赛规则,出现在众考生中的时候引起了一阵小骚动,不过能进决赛的大部分都是心志坚定之人,很快就安静下来,认真将规则听下去记在心里。
阜怀尧接过旁边薛定之递过来的瞭望镜往下看的时候,忽然瞥见一个意外的面孔,惊得他怔了怔,差点失手摔了手里的东西。
那张脸……
他定了定神,再度举起瞭望镜看过去,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眉头微微锁住。
并不是那个人,而是要比他年轻上许多,但是……就是该死的像极了那个人——柳一遥!
阜怀尧满腹疑惑。
阜远舟明明说过柳一遥终生未娶,那么这个完全就像是他儿子的人是怎么来的?!
难不成当初柳一遥死之前那一句“我儿,对不起”不是对阜远舟说的,而是真的有一个儿子!?
他百思不得其解。
场中,听完规则讲解之后的诸位考生都在原地三三两两做最后的休息,那个依旧着一身黑色短打抱着一把破剑的少年独身一人站在最角落的地方,静静擦拭着自己的爱剑,好看的眉目却过于锋芒毕露的气势让其余人都纷纷避开。
阜远舟解答完一些人的问题之后,朝柳天晴走去,站在他面前。
柳天晴立刻将本来就极直的身子绷得更直了起来,恭恭敬敬行了一个晚辈礼,“前辈。”
阜怀尧有些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不必多礼。”
柳叔是他尊重的人,柳一遥是他不说痛恨也极是不喜欢的人,两个形象集合在一起,他现在真的有点不知怎么对待这个可能是柳一遥的儿子的少年好。
“前辈?”见对方一直盯着他有些出神的样子,柳天晴出声提醒了他一下。
阜远舟回神,对上他孤狼一样凶悍却纯净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过于拘泥了。
不管上一辈做错了什么,孩子是没有罪过需得承担的,他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惨痛例子,又何必再将柳天晴拖下水?
相同这一点,阜远舟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用力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努力,收你为徒那句话,等你把实力展现给本王看的时候,本王不会食言。”
柳天晴闻言,眼神更亮,炙热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晚辈定当不负期望!”
阜远舟颔首,“那本王等着你的拜师酒了。”
不远处的庄若虚走过来,道:“三爷,准备开始了。”
“嗯。”阜远舟给柳天晴一个鼓励的眼神,转身和庄若虚一起离开了。
负责引导的士兵们将所有武试考生引到每个人随机选择的迷宫入口处。
不多久之后,随着一声震天鼓响,入口一开一合,武举决赛正式开始!
这次决赛绝对是别出心裁,作为主要负责人的阜远舟和庄若虚直接改变了过往以武决胜的方式,而是改为真实混战,这迷宫演练场考验的不止是他们的武功,更考验他们的才智机谋,里面机关林林总总,决不是用蛮力能够破坏的,就是能,这种种阵法也能把人生生困死在里面。
当然,这只是比赛,点到为止,是不可能弄出人命的,连晋带着不少高手在里面随时接应制止,三十二个人,三十二个入口,他们进去之后无论选择什么方向,都一定会遇到其他考生——除非你真的没有能力陷在阵法里走不出来,那么你就乖乖等到比赛结束各回各家吧。
陷阱也好武力也罢,只要被制服就算失败,外面的十几个监考官会看得清清楚楚,最后剩下的三个人按照制服对手的数目来排名,决出最后的武举三甲。
这是一场公平与运气相牵制的比赛,狭路相逢,就看谁技高一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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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决赛
厚重的石门“隆——”的在身后关闭,隔绝了外面看台的人声鼎沸,四周猛地一下子静寂下来。
心知这是阵法的厉害之处,柳天晴面对这陌生的地方却并不显得不安,目光在高墙重重中的两个岔路口流连了一瞬,然后抱着剑随意朝其中一个走了过去。
走了不过十步距离,眼前就是一花,等他飞快定神看去,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处花丛之中,眼见之处都是红红白白的梅状小花,一眼瞧去好似没有尽头似的,也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只是在上午暖洋洋的阳光照耀下,这些花瓣叶娇嫩煞是喜人,枝干高度差不多到膝盖的位置,一路铺伸,好看得叫人眼花缭乱。而不远处则是立着几株大树,树干粗壮,枝叶茂密。
柳天晴停住不动了,不意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