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容华美的女子怔怔失神地坐在摆着冷了的盘盘精致菜肴的桌边,鹅黄的纱幔飘摇,掩下了一眸凄清的哀伤。
久久的,怔坐在那里的花菱福微弯下腰,十指略张,捧住了一脸绝望。
“盛华,所谓有情人终成眷属……原来真的只是戏里一句戏言,当不得真……”
透明的泪,猝不及防地就花了红妆。
“那你我之间的山盟海誓,原来也只是一句戏言么……”
殿外,耀阳高照,却怎么也照不暖坤宁宫的一角。
……
城门外,武举擂台区,主监考官席位所在的高台上,蓝衣的青年王侯忽然捂住心口,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重楼飞檐层层遮挡的城内,遥遥注视着皇宫的方向。
……真是奇怪,为什么会骤然心疼,有一股莫名的哀伤涌了上来呢?
阜远舟觉得有些不安,召来旁边的侍卫,“宫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回禀殿下,薛护卫长刚送来消息,说是宫里一切正常,请殿下放心。”侍卫拱手道。
没事就好——阜远舟挥退侍卫,下面比武到了白热化的时候,他也就暂时放下了这个问题。
擂台区里人山人海,人声鼎沸,甄侦本想带着苏日暮去高台那边,一来那里人少,比较安全,苏日暮也惦记着阜远舟,二来关于阜崇临的事他已经派鸣鹤进宫了一趟,阜远舟这边他就亲自说说。
不过人一多就出岔子,这不,一个不留神,那个还伤着一个胳膊的书生转眼就不见人了,急得甄侦眉头直皱,心里难得愤愤地恨不得揪住苏日暮立刻用绳子拴住,一边吩咐乔装打扮跟着的影卫赶紧去找人,他自己也不闲着,四处搜寻那道恼人的身影。
至于苏日暮,他倒不是真心想走丢的,而是他遇到了和之前神志不清的阜远舟同样的问题——被人拖走了。
当然,苏大才子神智很清楚,武功很高强,所以能把他拖走还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帮忙掩饰的,只能说明这个人他认识,而且是自愿被拉着走的。
现在日头有点大,不少人在看比武的时候都带着一顶斗笠,拉走苏日暮的那人也不例外,甚至还顺便帮他戴上了一顶,站在他受伤胳膊的那边替他挡开旁人的挤压,混在一个擂台下面,好似是在观看比武。
斗笠下面,站得歪歪扭扭好像没骨头似的苏日暮微微一笑,有些调侃的意思,“赵大统领还是这么细心,一流的照顾人的本事,难怪你走了的好一段时间,子诤就瘦了一圈。”
那人本在不着痕迹地观察四周情况,闻言立即转过头来,神色中隐隐带着忧虑:“殿……公子他瘦了很多么?”
他这一转头,就让人看清了他的相貌,这是一个看上去已到而立之年的男子,长得很是正气,身着布衣,但是掩饰不住那股子武将凶悍的气息,此时微微皱着眉一脸担心,倒是显得温和了不少。
这……可不就是失踪已久的永宁王府的侍卫统领赵衡么?!
“咳,是瘦了点。”见他问得认真,苏日暮也不好开玩笑,含糊道。
赵衡叹了口气,目光移向远处的高台,眼里倒映着那个小小的蓝色的身影,喃喃:“公子真是不会照顾自己……”
苏日暮挑眉。
别说,这个赵衡虽然是先帝派给阜远舟的,不过对阜远舟的忠心耿耿那叫一个没话说,阜远舟出事那会儿,他急得比苏日暮这个正牌好友还厉害。
……不过,有时候赵衡那股对阜远舟誓死效忠的样子让他看得有些起鸡皮疙瘩,老是觉得赵衡的忠诚里似乎还带着点其他的东西,至于是什么,苏日暮又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别扭。
虽然他真的对阜远舟忠心不二。
“什么时候回来的?子诤知道吗?”苏日暮问他。
赵衡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答道:“刚刚回来的,听说公子在这里就赶来了,没想到苏公子也在。”
他在阜远舟神智还没完全恢复的时候就被派出了京城做事,直到现在才返京。
苏日暮略微蹙了一下眉尖,“你就这么跑出来了?”
阜远舟什么都没交代,如果被人发现了他在这里,不知道会不会破坏阜远舟的什么计划。
赵衡有些尴尬,“听说公子在这里,在下……”顿了顿,“而且宫里在下进不去,今天能见着公子便好,就不会再耽搁几天,坏了公子的事了。”
“哦,”苏日暮点头表示明白,“那你找小生,是想要小生替你传信?”
赵衡也不含糊,“是,听说最近苏公子和公子已经明着来往了,想必定有法子,公子一直坐在戒备严密的高台那边,在下接近不了,只好拜托苏公子了。”
“嗯,行。”苏日暮无所谓耸耸肩,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说起来,赵衡虽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和武功,不过也是天仪帝登基之前唯一知道神才和酒才是朋友的人,当时他和阜远舟有些事情商量,偶尔也会让赵衡代为转达。
“在下在城门的茶铺里等着……”赵衡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暗地里将一个东西塞到了苏日暮手里,“若是公子不便出面,便请苏公子把这个交给公子,并代为转告一声,就说在下住在天福客栈地字号房,会一直在那里候着公子。”
“好。”苏日暮迅速将东西往袖袋一拢。
“那在下送您……”
“不用了,”苏日暮摆摆手,“你先走,别让人发现了,小生自己能行,有事的话还有子诤呢。”
赵衡考虑一瞬后便说了一声“告辞”,再度看了看高台上的人影,飞快隐没在了层层人海中,不知所踪。
苏日暮又看了一会儿擂台上的刀光剑影,随即打了一个呵欠,转身离开,在拥挤的人群用一个个巧妙的角度走动,竟是丝毫不会压到伤口,旁人也看不出异样。
冷不丁的,一只手拽住了他。
啧啧,第二次了……
不过苏日暮似乎早有所料,并不怎么惊讶地顺着对方的力道转过去,听得那人用带着笑意却让人后背发凉的轻柔嗓音道:“身上带着伤明知道有人要害你命都敢独身到处走,酒才的胆识,甄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一百三十七章 乱子
背后那人一身雪青,面容柔雅,不是甄侦还能是谁?
尽管他的神情无异语气也无异,不知为什么苏日暮就是看出一丝气急败坏来,于是摆出了一张顶级无辜的表情,简直比那让六月飞霜的窦娥还要叫人不忍心责备:“人多,又不是小生想乱跑的~~~”
大概两个人都没听出来,苏大酒才那一米米撒娇的语气吧……
甄侦闻言,虽然不信以他的武功还能跟丢,不过也想不出别的答案,心里便缓了火气,绕到他受伤胳膊的那边,带着他往高台那边走去,“跟紧点。”走了两步,忽的奇怪地看向他的头顶,“你的斗笠哪里来的?”
苏日暮脸色如常,“顺手买的,有点热。”
不过是一件小事,甄侦也不疑有他,带着他继续走。
苏日暮不着痕迹地瞥向某一个方向,确定了赵衡的身影消失在巨门影卫的监视范围了才收回视线。
他不清楚那时候阜远舟派走赵衡做什么,不过总该是小心为上的好。
阜远舟就是在这时候看到他们的。
高台本就是为了纵观全场才建的那么高的,他留意着四周的情况,忽地就瞄到了那个熟悉的书生身影,瞬间气不打一处来——闻离你这个笨蛋缺只胳膊(……雾……)还跑来凑什么热闹?!
旋即再看到拉着他的甄侦和他们正在走的方向,阜远舟眉头就是微微一皱。
看来是有了什么事了,不然甄侦不会随便放苏日暮出门——他也说不清这是哪里来的认知。
阜远舟心里揣测着甄侦的来意,正想叫侍卫去接一下人,蓦地脸色就是一变。
因为他看到有人接近了苏日暮和甄侦。
本来现场人山人海的,人挤来挤去也是正常,但是在人群里看不出来,居高临下时内行人看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有几个明显武功不弱的人在刻意靠近他们两个,形成围攻之势!!!
平静了一早上的局面瞬时被打破。
这,是冲着苏日暮还是冲着甄侦来的?
还是说本来针对武举的人看到他们之后就转移了目标?
抑或是对方打得就是一网打尽的主意??
既然这些人恰好在这个时候对苏日暮和甄侦动手了,是不是意味着江亭幽或者是幕后黑手就在附近???
阜远舟的脑子里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也想起了之前针对苏日暮先是铺天盖地后是不见踪迹的追杀,想起了甄侦的影卫之首的子规身份,身体却在下意识站起来之前就硬是按捺了下去。
他看到了那几个人的眼神。
冰冷的,兽性的,不带感情的眼神。
这样的人,生命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杀戮是唯一的乐趣,万一惊动了他们,破坏了他们的围攻,恐怕这些人不会吝啬于大开杀戒——周围无辜的百姓实在太多了。
而且他们身上不会有杀气,杀气是想杀什么人的时候产生的气息,可是这些人把杀人当成像是吃饭那么自然,没有针对什么人,自然不会有杀气流露出来。
敢收容和驱使这些杀人工具,他们背后的人当真变态……
阜远舟暗骂了一声,心里千思百转,想着用怎么样不惊动别人的办法通知苏日暮和甄侦周围的敌情,不着痕迹拿下这伙人。
他已经看到了他们袖口处露出来的武器了。
阜远舟知道甄侦身边肯定跟着巨门的影卫,只是擂台区下面实在太多人了,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影卫也一时察觉不到。
擂台区下,甄侦和苏日暮停了下来。
因为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很多,加上比武台上正是打得精彩的时候,谁也不肯让路,两人只好先驻足往台上看去,客串一把观众。
“那一招……”苏日暮摸了摸下巴,“好像是崆峒派的吧,年纪轻轻倒是功夫不错,崆峒派这些年没落了,总算是出了个好苗子。”
这副前辈般的语气让甄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年纪轻轻?你的年纪似乎也不大。”
苏日暮飞去一个白眼,正想说什么,目光忽然一顿,看向不远处的高台。
甄侦见他表情古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高台之上,蓝衣的青年正遥遥看着他们,六道目光对上时,前者突然将右手里拿着的茶杯一倾,茶水立刻洒了一地,而左手与此同时飞快比了几个手势。
一。
三。
四。
七。
九。
看起来,似乎是一串数字。
甄侦愣了一下,看向霎时脸色微变的苏日暮——宁王这是什么意思?
然后甄侦就动了,连苏日暮的回答都顾及不上,他一流暗杀者的直觉就告诉他,不能停在原地。
所以他拉着苏日暮猛地一退,甚至不怕撞到后面的人,一把连着天蚕丝的银刀就带着掉落的斗笠飞了出去。
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纷纷后退。
不过银刀却没像他们想的那样失控,而是转了一个诡异的角度,深深扎进一个看似普通面带刀疤的汉子脖颈声带上,那汉子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就倒在了地上,痛苦地翻滚起来。
就在甄侦出刀的同时,苏日暮低咒一声,快速在甄侦袖袋里一捞,在百姓以他们为中心退出一个大圆的时候,那一把飞蝗石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砸了出去。
噗。
噗。
噗。
噗。
四个方向,四声没入身体的破洞声。
然后就有四个人摔了出来,捂住他们身上一处汩汩冒着血花的伤口——全是周身大穴——痛得行动不能,刀斧丁玲哐当砸了遍地都是。
五个数字,五个方向,五个人。
一切发生不过在转瞬之间,拉着苏日暮退后的甄侦这才刚站稳脚,忙着砸暗器的苏大酒才收势不及,摔在了甄侦身上,鼻子撞到了他胸口,疼的他眼眶就是一红。
不用巨门的影卫出手,现场的官兵已经迅速赶了过来,在阜远舟的示意下将那五个人捆了起来带走。
甄侦示意跟着自己的影卫散开去搜查附近还有没有不妥,扶住苏日暮,“怎么样?”
“木事……”苏日暮因为鼻子被捂着,声音闷闷地道。
见他捂着鼻子眼眶红红的样子,甄侦有些好笑,也有些纳闷——这家伙什么时候拿他的东西顺手得像是拿自己的东西一样了……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被捆住的人身上时,眼神深处冷得彻骨。
幕后之人,果然还是不肯放过苏日暮……
不过甄侦有点在意一件事,问他:“宁王方才是什么意思?”
苏日暮随口道:“提醒我有埋伏,一些小暗号罢了。”
他们相交十几年,自然有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小暗号。
甄侦听了,不知为何心口微微一闷。
刚才那一幕开始和结束都不过片刻,很多人都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阜远舟在高台上三言两语就安抚了众多百姓,顺利结束了今天早上的武举初赛,武举考生和百姓们都纷纷吃午饭休息去了。
连晋和宫清走过来,前者看向甄侦他们二人,“没什么事吧?”
甄侦摇头。
苏日暮继续揉鼻子。
“冲着苏公子来的?”连晋问,之前京城的刺杀案他也是知道的。
“十之八九吧。”甄侦如是道,笑得温柔,眼底却黝黑一片,看得人心里发凉。
连晋抽抽嘴角——看来他们把甄侦惹毛了,不过……为什么?
这时有侍卫走过来,躬身道:“连元帅,甄大人。”
连晋和甄侦看向这侍卫。
“何事?”
“殿下请甄大人和一位苏公子过去一叙。”那侍卫转达道。
“麻烦你带路了,”甄侦也不意外,看向连晋,“一起来吧,出了点事。”
连晋颔首,宫清对他使了一个“我在外面等”的眼色。
于是一行三人朝高台走去。
主监考官席位上,洒了一地的茶已经有人收拾好了,巡视各个擂台区的庄若虚也回来了,阜远舟端着一杯刚沏好的信阳毛尖,目光像是不经意地流连在台下,也不知在看着什么。
“三爷。”连晋和甄侦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阜远舟淡淡道,似乎这才察觉到有人来,调转回了目光。
苏日暮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加上阜远舟也不忌讳展示他们是莫逆之交,他就更肆无忌惮了,黏黏糊糊蹭了过去,端起早已摆好在那里的茶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渴死了!”
阜远舟又给他倒了一杯茶,也不计较他的牛嚼牡丹,看了看天色,皱眉:“饿了吗?”
苏日暮旁若无人地点头啊点头,努努鼻子,加上还没消退的红红的眼眶,看起来颇有些可怜,“折腾了一通,还跑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吓得小生都饿了~~~”
甄侦:“……”苏日暮会怕,他情愿相信母猪会上树!!!
“……”阜远舟也是眉头一跳,不过看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无奈,摇摇头便叫人去拿一些吃食上来,反正也到用膳的时候了。
子诤就是嘴硬心软——苏日暮内心偷笑了一下——那什么,只要让子诤别追究他乱跑导致又出现追杀的事情就好了~~~
甄侦:“……”
连晋:“……”
庄若虚:“……”
这就是传说中的苦肉计么,没想到对永宁王殿下居然也有效……
等到早就准备好的饭菜上来,阜远舟示意众人不用拘礼,于是所有人都坐到了专门辟出给主监考官的休息区里一起用饭。
夹了一些菜给埋头苦吃的苏日暮,阜远舟也不在意旁人略显惊奇的眼神,看向那个一身雪青的秀美男子,“甄大人有事要告诉本王?”
第一百三十八章 剑道
甄侦并不意外阜远舟知道自己的来意,颔首,开门见山道:“苏日暮想起他为什么会被江亭幽追杀了。”
甄侦:“……”
连晋:“……”
庄若虚:“……”
“……”阜远舟的第一反应就是:“难道不是因为嘴欠吗?”
苏日暮咬着一块排骨,给他飞了一个白眼。
“咳咳,”阜远舟清了一下喉咙,“怎么回事?”
甄侦看向苏日暮,意思是叫他说。
苏日暮吐掉骨头,随意道:“小生看见个死人复活了。”
在座的除了甄苏二人,其他的都愣住了。
联系昨天的事情,他们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死人”是谁。
“此事当真?”庄若虚问。
阜崇临是他亲自抓住送到天仪帝面前的,现在居然可能出了差错,他心里也是奇怪得紧。
苏日暮撇撇嘴,“小生看错人的概率等于喝醉酒了的概率。”京城里谁不知道苏大酒才嗜酒如命从来都没有喝醉过。
“什么时候的事?”阜远舟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他最是清楚自家那位二哥的手段,如果被苏日暮撞见了,苏日暮绝对早就已经死翘翘了——如果是他不会武功的话。
“好久之前的事情了,”苏日暮想了想,“两个月前,”顿了一下,看了看阜远舟,“宫变的第三天。”
二七宫变的时候他闷在郊外屋子里喝酒喝得昏天黑地,没有发现外面变天了,直到宫变结束黄之后他出来买酒才听得消息,也就是撞见阜崇临的那天,当时宫里的消息全部切断,永宁王府人影全无,又听说谋逆的二皇子已经自尽,三皇子入狱后再无风声,生死不知,他正是心神大乱的时候,才会没认出撞上自己的那个乞丐便是传说中已经死了的恭肃王。
“肃王殿下是宫变后第四日下葬的。”庄若虚缓缓地道。
众人对视了一眼。
难道当初死的那个真的不是阜崇临???
那么下葬的那具尸体是谁的???
可是天仪帝明明确定当时服毒自尽的就是他……
“这个消息通知我皇兄了?”阜远舟问甄侦。
“三爷放心,下官第一时间已经将消息送到皇宫了。”甄侦道。
“明天本王会和皇兄去皇家陵墓开棺验尸,”阜远舟目光沉沉,“到时候,是故弄玄虚还是偷梁换柱,自有分晓。”
两个月时间,尸体还没烂干净,就算变成白骨了,也自然有办法确认。
“啧啧,这年头怪事真多,”苏日暮耸耸肩,“死人也能出来玩花样~”
阜远舟无力地瞥了他一眼,“你这张嘴就不能收敛收敛?”
“……”苏日暮默默地又给自己的嘴巴里塞了一块排骨。
阜远舟挑挑眉——甄侦干的不错,闻离这家伙吃的比以前多了。
阜三爷这边是满意了,不过旁边的甄侦看的可就纠结了。
其他人对苏日暮不了解,就觉得阜远舟和他是一见如故,所以不拘于礼,不过一定程度上很熟悉苏日暮的甄侦却知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不用威胁不用手段就能那么轻易让他听话的——至少直到现在他只看到一个阜远舟。
“抱歉,这位考生,请你止步,这里不能进去。”
“我找人。”
“等等,你找谁……”
“……”
就在这时,用来休息的棚子外围忽然传来几句对话声,似乎有什么人想要进来,引得众人纷纷看去。
“咦?不是那个什么柳天晴吗?”连晋看过去,道。
“嗯?”阜远舟想起了之前黄启说的那个很厉害的少年,于是转过头去扬声问了一句:“棚外之人有何事?尽管说来!”
那里,有一个穿着黑色短打的少年抱着剑站在拦截的侍卫前,似乎并不善言辞,说了几个字之后就皱着眉僵在原地,闻得有人问话,便抬头望了过来,目光灼灼,怎么说呢,就像是……一匹年幼凶悍的狼的眼神。
他长得也很好看,弯弯的柳叶眉,笔挺的鼻子,相貌俊秀,身量颇高,明明年纪不过十之五六的模样,却看不出一丝稚气的痕迹,只是周身气势过重,和阜远舟一样,看起来就像是一把剑,不过阜远舟是藏于鞘的宝剑,他却是一把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毫无掩饰。
在座的都是学武之人,连晋庄若虚和甄侦都暗道了一声“好身手好苗子”,却忽然听得“扑通”一声,他们疑惑地回头一看,却发现苏日暮很是失态地张着嘴,排骨砸进了面前的汤碗里都不自知,只是定在那里,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看着护卫外围那个叫做柳天晴的少年。
甄侦相信,就算是刚才苏日暮想起自己曾经见过一个“死人”,也不曾这么惊讶。
在他旁边的阜远舟没有那么夸张,不过也是难得失神,怔怔看着那少年,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个柳天晴究竟是谁,竟然会引得神才永宁王和酒才苏日暮都如此失态……?
在现场都对那个少年的身手有兴趣的连晋和庄若虚回想他的资料,百思不得其解,身为巨门之首的甄侦更是疑惑——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上他都没听说过柳天晴这个人。
阜远舟率先回神过来,暗地里拽了拽苏日暮的衣角。
苏日暮登的也一醒神,不过似乎还没缓了过来,动作都有些迟钝。
阜远舟定了定心神,对外面的侍卫道:“让柳……柳公子进来。”说着他也是卡了一下。
姓柳……
长着这么一张脸……
天下间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柳天晴倒是无视他们的各种怪异,步伐坚定地走了进来,他挺直的就身姿像是塞外不屈的白杨,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大漠荒凉的气息,让他看上去很成熟,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少年。
走到近前,他的目光笔直地注视着阜远舟,眼神带着武者的狂热,拱手行了一个见江湖前辈的礼,声音低沉,带着一份少年人特有的朗润,混杂成复杂的音色,有些傲气有些动人,“晚辈柳天晴,见过阜前辈。”
连尊称用的都是江湖上的规矩,而不是永宁王。
他一说话,连阜远舟都有一瞬的晃神,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苏日暮又是一呆,下意识就站了起来,“你……”他似乎是想问什么,不过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就什么也接不下去了,好像欲言又止,也像是无话可说。
柳天晴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不知为何就是一闪,不过那脸色确实是陌生得很。
就是这个脸色,让失神许久的苏日暮一下子清醒过来,恰巧阜远舟正再度拽他,他就顺着对方的力道坐了下来,只是神色有些颓然,眼里的暮霭之色渗出了些许,他仿佛片刻之间老去了几岁,微微茫然地看着柳天晴。
阜远舟看得心里一揪。
甄侦也说不出此时胸膛里翻滚着的是什么滋味,但是手已经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捉住了苏日暮冰冷冰冷的手,在桌子下面将他的手用力握紧。
他的手很暖,温度传递到了苏日暮手上,他的心的剧烈跳动渐渐缓慢下来,本能地就反握住甄侦的手,似乎借助这个来压制住心头翻腾的不安。
庄若虚和连晋面面相觑,完全不能理解现在这是什么局面。
一系列的诡异发展让一直保持面无表情的柳天晴也有些疑惑了,不过还是一直维持着那个行礼的动作,丝毫没有颤动。
“柳……小公子,不必多礼。”阜远舟轻咳一声,打破了这暗潮涌动的沉默的气氛,“不知你找我有何事呢?”对方用的是江湖礼,他也算是半个江湖人,便没有用本王自称。
“晚辈出身关外,自幼浸yi剑道,五岁握剑,八岁有悟,十一岁小成,之后剑不离身,”柳天晴毫不顾忌地直视着他,眼里有种的灼热感,“在塞外便久闻前辈威名,今日首度入关,一是为了与人实战,验证自身武学,二是为了前辈而来。”
阜远舟很熟悉他眼里的那种灼热,那是一种狂热——对剑道的狂热,年少时他和苏日暮常常在对方眼里看着这般无从掩饰的眼神。
“为我而来?为什么?”阜远舟虽是心有答案,不过还是问了。
柳天晴将手里的剑出鞘,平举,往前一送,“请前辈赐教!”
阜远舟这才看清楚了他的剑。
不是琅琊那样的神兵利器,也不是街边的破铜烂铁,大概甚至还不如那些破铜烂铁,柳天晴的剑就像是一把打造失败的钝刃,剑身上甚至有坑坑洼洼的痕迹,不光滑也不锋利,旁人看了,大概会觉得这把剑连鸡鸭都杀不了吧!
可是,他就拿着这么一把都不知算不算得上是剑站在传说中的皇朝第一高手神才阜远舟面前,坚定无畏地说“请前辈赐教”,眼神狂热,简直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情人,连旁人都会被灼伤。
不过在这样的眼神之下,阜远舟却是很是冷静,视线落在他的剑上,没有一丝轻蔑嘲笑。
柳天晴看在眼里,眸子里热烈更甚。
“如此钝剑,用得可顺手?”阜远舟没有回应他的战帖,如是问,面对这么赤/裸/裸的战意,他平静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
柳天晴连一分迟疑都没有:“这是晚辈亲手打出来的、用的最顺手的剑。”
“你不觉得,钝剑会影响你的出剑么?”神兵利器,世人无不梦寐以求,倾轧争夺者,不计其数。
“飞花摘叶尚可伤杀人命,钝剑为何不可?”
“或许是,它刺人的时候不够锋利。”
“晚辈学的是剑道,不是剑,道在心中,剑在心中,手里的剑不够锋利,那又如何?”柳天晴的声音并不高,只是字字落地,铿锵有力。
阜远舟眸中闪过一抹激赏,脸上神色还是不变,“我亦是五岁学剑,其后六岁有悟,七岁小成,”他微微垂下眼睫,不知回忆起了什么,嘴角的弧度很柔和,“二十一岁前,我的道是杀,二十一岁后,我的道是守,那么,你的道呢?”
柳天晴听得认真,答得也认真:“晚辈的道,是安。”
“安?”阜远舟饶有兴致地咀嚼着这个怎么听怎么和剑扯不关系的字眼。
“是,”柳天晴轻微颔首,“随心而为,不违心意,心安,我安。”
“天下事总是身不由己。”阜远舟道,似乎有一缕叹息不着痕迹滑出了口,飘散在空中消失不见。
“天下事并非一人能扭转乾坤,晚辈只做自己该做的,只求那一份心安。”
阜远舟看着他,目光渐渐犀利。
柳天晴默不作声地承受着来自眼前人的巨大威压,即使汗水滴落下来,眼神里也没有分毫动摇。
皇朝第一高手不是浪得虚名的,这份气势这份气场,连在局外之人都看得胆战心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阜远舟冷不丁的收回了视线。
柳天晴气劲一松,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又飞快站稳,心里惊叹,看着阜远舟的眼神更是狂热。
看见他一时没站稳,苏日暮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扶他,不过不知为什么,身子刚微微一动,就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不是他……
即使再像……
也不可能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