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玉衡皇朝兵荒马乱的时候,乱世出英雄,江湖上也不少教派异军突起,其中刹魂魔教行事凶残作恶多端,教主慕容桀更因用婴儿心脏练就邪功而得了血手婴心的称号,魔教其恶名昭彰简直能止小儿夜哭,为武林黑白两道同时所畏惧且不齿,不过没几年就全教失了踪影,再后来被武林正道找出来并合力摧毁,不过慕容桀倒是一直下落不明。
如今出现了当年魔教独有的毒药一枯荣,莫不是慕容桀没死?
江亭幽为了脱身留下了一批虎人,这间接证明了他和范行知有关系,之前阜远舟说的有人暗中拉拢江湖三教九流,难道就是范行知?
这么一来,孙家命案、京城命案、皇宫祸乱就都通通和范行知扯上了联系,不过……那个老贼素来做事谨慎力求万无一失,这么多年都明哲保身没让人抓到把柄,楚故也说南边没什么大动静,这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会不会是个陷阱,抑或是迷雾阵?
难道有人假借了范行知的名号?还是他们最开始就弄错了,那批虎人不属于范行知?
“苍鹭,让子规叫人去查一下这个,包括回声蛊。”阜怀尧拿到那份宫清交给他的信,眼睛里有着不可捉摸的色泽。
信上面那个所谓的“申屠先生”让他很有兴趣。
“是。”苍鹭上前接过信封,刚准备走就被叫住。
“等等,”阜怀尧看了看列下的日程表,揉了揉太阳穴,“让子规和白鹤来一趟。”
今天诸事缠身,都差点把后天文试的事情忘记了。
苍鹭看了看登基以来差不多瘦了一圈的天仪帝,道:“今天太晚了,不如明个儿再让他们过来吧,爷要保重龙体。”
前几代皇帝开始的连年不定期的战乱加内乱直到现在才被阜怀尧以强硬的手段暂时平息下来,现在的玉衡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坐在帝位之上的人有多辛苦可想而知了。
阜怀尧望向更漏,的确快到子时了,改了一堆如山的奏折,他也深觉疲惫,只好作罢了。
月上中天,夜幕低垂,更声催催。
御书房的灯已经熄下,阜怀尧踏步出来,微凉的夜风徐徐悠悠,吹得绷紧的精神好上许多。
天仪帝不喜大阵仗,所以只有寿临在前方引路,他习惯了贴身照顾自己十几年的常安经常不在,但是今晚身侧少了一个这些日子里如影随形的人,似乎总觉得……
当初留下那个人,一是给自己留份慰藉,二是将游龙困于浅滩,现在看来,他说不定是作茧自缚。
刚走了几步,阜怀尧忽地怔了一下。
宫路绵长平坦,夜色里,道路尽头,有人发如长夜,身若长松,腰间悬着一把式样古拙的银鞘长剑,孤身一人提一盏罗纱罩着的灯笼,踩着更声走来,他墨发未冠,只以一条缀有蓝玉的暗蓝发带将其束在背后,伴着衣摆随着夜风起伏。
他抬头,远远地看到那人白衣,乌发,金冠,身姿笔挺,凛冽巍峨,一张面容上无悲无喜,清冷寂静,容色雍华,就那样静静地行走在月光下,一双眸,寒星烁烁,看着他。
阜远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在原地等候,灯笼散发着微红的光,混入了银色的月色里,一点一点映入了那双墨色的眸子里,就恍惚成了一泓深沉的温柔,静静流淌。
月清浅,更声寒,长门翘首等君还……
不知道那一瞬胸膛里骤然浮起了什么将心口尽数淹没,阜怀尧神思微朦,走过青石路,雪白的衣裾在夜风里略略飘飞晃动起来,如同一只白鹤张开了翅膀。
视线交错在一起,一步一步靠近,一时相对无言,也许是明月太缠绵,两人不约而同的,谁也不想打破这一刻的寂静。
曾几何时,长身玉立的少年站在身前礼数周全俯身一拜,恭恭敬敬道一声“皇兄”,眼底有尊敬也有淡淡的疏离。
曾几何时,俊极无匹的男子缠在身边言笑晏晏肆意张扬,甜甜腻腻拥抱过来,笑里有如山的沉静也有似水的温柔。
曾几何时,尊贵的太子威仪无双,冷漠的眉寒凉的眼,一己之威压天下之势,端的是铁血酷厉,冰冷彻骨,像是终年不化的冰雪之巅。
曾几何时,雍华的天子无上地位,同样的铁血手段同样的果断决策,偶尔却也会唇角微扬轻轻笑起,那笑颜灼灼如四月牡丹,毕生难忘。
明知是沉沦,明知是禁忌,但是一个箍住心中情孽错生不进不退,一个装作不知对方心思任己沦陷……
然后,明明朝夕相处的时间并不久,却是已经开始分不清是谁改变了谁。
这重要吗?其实并不重要。
阜远舟放低灯笼映亮脚下的路,月光柔和了他的脸,嘴角轻弯,一张完美的面具,轻描淡写将深情埋葬,“皇兄,回寝宫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站到他们这样的位置,立在他们这样的立场,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克制,越是能做得多就越是要考虑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止是说说而已,阜远舟不是不明白阜怀尧即使爱之入骨也永远不会开口的原因,于他们而言,退一步方能海阔天空,站得越高背负的越多,破釜沉舟断尽后路的爱情,谁都要不起。
就这样吧,也只能这样了,你治你的国,我护我的你,我不管这世间伦理是非对错,我只要百年入棺前扪心自问——无遗无憾。
第八十章 意谋权
月过中天,银色的光撒在地上,铺出一条月牙白的小道。
阜怀尧似乎怔然了片刻,方抬脚继续朝前走,清冷的声音在寂夜里不紧不慢响起,“朕不是让你晚了就先回寝宫吗?”
“顺路罢了。”阜远舟无所谓道,转身略略比兄长走快一步,他内力精湛,又有月光,夜里看路没问题,所以用灯笼替兄长照亮着青石路免得被绊倒。
阜怀尧看了一眼他的装束,淡淡问道:“出宫了?”
“嗯。”阜远舟也不隐瞒,“排查完御膳房的人之后出去了一趟,找些人留意留意江亭幽。”
阜怀尧知道他嘴里说的人是一些江湖人,也不多作评点。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朝廷固然人多势众无孔不入,但有些事的确是江湖事江湖了比较便捷。
“你和苏日暮是不是一起得罪了什么人?”他问。
“我又不是那小子,得罪人的功夫天下一流……”阜远舟咕哝一句。
阜怀尧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阜远舟倒是思索了一番,“树大招风,我和苏日暮倒是不少对手,不过我在朝廷他在文坛,也没有一块儿在江湖上多露过脸,也没什么人知道我们是至交,一起得罪人的可能性不大。”
阜怀尧微微垂目。
看来,私仇的可能性不大了,阜远舟、苏日暮、华妃、范行知、孙家、京城文生武生、税银……目的果然还是谋权么?
这天注定是多事之秋,阜怀尧和阜远舟还没走到乾和宫,就有人急急来报:
右相庄德治和端明殿大学士吴笏遇袭,右相因庄若虚在场而幸之无事,但是吴大学士身中一箭危在旦夕!!
天仪帝一句命令就让太医院五六位太医火急火燎赶往吴府,皇城军连夜秘密封城,在不惊动百姓的情况下搜查潜逃的杀手。
乾和宫。
泡了一壶参茶,阜远舟担忧地看着面色霜寒隐怒在胸的兄长,“皇兄你睡一会儿吧,有事远舟替你盯着。”
阜怀尧本想说不用,但是见他比自己还担忧自己身体,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了,阜远舟处理事情的能力不会比他差,倒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便松了口。
阜远舟缓下一口气,等他入睡之后赶紧点了他的睡穴,免得又被什么事情惊醒。
没多久,窗口那里突然传来“啵笃啵笃”的细小声音,两轻一重极有规律。
阜远舟愣了一下,立刻去把内殿的门关上,才走到半掩的窗子旁边,扣了三下木头。
随即一个人影跃了进来,动作轻灵,声息全无,绝对的内家高手。
不过这人身穿黑色儒衫,倒像是个书生,眉目风流,浓眉挺鼻薄唇,天生带着微卷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有一种男子轻狂落拓不羁的恣意感。
“你跑来做什么?”阜远舟连忙把人往里面拖,顺道看看阜怀尧,确定他不会醒来之后弹指放下纱纬帐,才压低声音道。
这不是别人,正是应该待在甄府准备后天文试的苏日暮无疑!
苏日暮也看了一眼床上安睡的人,拍了拍衣摆的灰尘,“放心,甄侦没在府里,一路没人发现,我看准情况才进来的。”
阜远舟瞪他一眼——能放心就怪了,这家伙出了名的让人不省心!
“就快考试了,你就不能安分点?”皇宫最近的守卫森严了不少。
苏日暮摸摸鼻子无视这个问题,直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阜远舟一愣,“你听到了什么?”消息这么快就传出去了?不对,如果只是被人下毒的事不至于苏日暮冒着风险跑进宫来。
黑衣的书生目光顿了一下,“我听见甄侦的手下在查一枯荣。”
阜远舟霎时间沉默了。
有些东西,说不说出来,都是禁忌。
苏日暮深吸一口气,“子诤你想做什么?冒险不是你的风格,把毒下在皇帝的膳食里太……”
“等等,”听到一半,阜远舟听出不对劲了,打断他的话,心觉有些莫名其妙,“你以为毒是我下的?”
苏日暮也怔了一下,“不是么?一枯荣一直在你们手里……”
“我没见过一枯荣,”阜远舟闻言,摇头,“实际上我们没有一枯荣的配方,留下来的早就用完了。”
苏日暮眨眨眼。
阜远舟蹙起眉头,显然重点在这里,“而且,我怎么可能害皇兄?”他想护着那人都来不及。
就算是想干掉那个没脑子的宫妃,他也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连带赔上自己亲亲兄长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会儿。
苏日暮明显放下一颗心,拍拍胸口,“还好还好,我以为皇帝陛下不理你,你就因爱生恨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呢~!”
“……”尽管知道对方一向是这死不正经的样子,阜远舟还是手痒得想给他一锅贴,不过最后还是泄气,破罐子破摔了,“要问什么就问,少废话!”
苏日暮的眉头动了一下,沉吟了片刻才道:“那帮人找来了?”
“……嗯。”俊美无俦的男子不情不愿地点头,又补充:“还在试探,一时半会不会正面对上,而且我们实力不差,怕什么?”
苏日暮问:“最近的事都是他们搞鬼?”
阜远舟道:“未必,不过多多少少煽风点火了吧。”
“为了找你们把京城弄得天翻地覆?”
“应该是有人想翻天,他们掺一脚罢了。”前段时间京城动荡,他又失了神智没及时接到传信,众人不安心就多活动了些,可能是谁不小心泄露了行踪。
苏日暮深深皱起了眉,这个素来好似什么事都浑不在意的人难得有严阵对待的神色,“我帮你?”外忧内乱,哪有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安心考试,别乱折腾。”阜远舟毫不犹豫回绝。
“子诤!”苏日暮瞪他。
阜远舟也不松口,回瞪过去——自揭伤疤比较上瘾是不是?这笨蛋对旁人不饶人,对自己更狠!
这回两人像是斗牛似的瞪上了。
最后还是阜远舟软了语气,“听我的,闻离,你先把试考了,把官当了,其他的什么都放着先。”
“嘶……”苏日暮烦躁地挠挠头发,“能不能别用这副交代后事的口气?老子听得想打人!”
阜远舟叹气——他没这个意思,虽然安顿好这家伙是计划里的事。
苏日暮不满至极:“凭什么我的事你可以插手,你的事我就得听你的?”何况这件事和他也并非一点关系都没有。
阜远舟真想回一句惹事精就不要惹事上身了,不过说完估计就得打起来了,只好道:“我能处理,手底下又不是没有人。”
苏日暮想了想,他手底下的人大多都是闻名不曾见面,五花八门的什么行业的都有,听说……实力不差?
“别ca这个劳什子心了,实在撑不住了自然会拖上你。”阜远舟道。
这句话倒是让苏日暮的脸色微微好转,不过他看了看床上明黄纱纬帐后的人影,眼神有点复杂,“你要借皇帝的力?”
第八十一章 奈何
预料之中的片刻缄默,阜远舟阖了阖眼,又睁开,目光纠缠在那个人影上,破开眼底那层掩饰,似情真意切又似情深觉苦,明明暗暗,碎碎光刃在眸子里飞掠,他面上其实并无太多表情,只是那种意味不明的忧伤,慢慢地,一点一滴从眼睛里溢出来,没来由的让人觉得悲伤。
苏日暮想起了不久前这个人在听朝小阁谈起自家兄长时微微笑着淡淡思念的模样。
阜远舟是真的爱上了那位九五之尊,比任何人更希望能好好守护阜怀尧——奈何身不由己。
一个费尽心力要保护的人不能保护好,只能怪自己无能,最痛苦的反而是明明要守护却不得不给予伤害,那种感觉……必定疼痛难忍,恨不能张口呕出一颗心来才能不痛。
“你若真心,总能补偿回来的。”同样不懂情爱的苏日暮只能如是道。
阜远舟听罢惟想苦笑。
伤害就是伤害,不是只要补偿就能抹掉所有伤疤的,真心之所以在皇家不值钱,就是因为它太不经得起磕着碰着,好看至极,可惜经不起考验。
苏日暮拉开话题,找另一个重点,“对了,雪朔山庄庄主玉不谢也是你们的人?”
“……”阜远舟的嘴角霎时抽了一下,“你在哪里看到他了?”
江湖上的这批人他其实不太想苏日暮知道太多,知道的越少越好,起码牵扯没那么多。
“宫墙那边,他出宫,我进宫,刚好打了个照面。”他识百家之兵,玉不谢的坠絮剑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雪朔山庄素来神秘,不开放不收徒常年关门闭户,若不是有个名气大的玉不谢,估计没人知道山庄的名字,这位庄主以一手栩柳剑法出名,绝对是个高手,就是不喜和人来往。
苏日暮摸摸下巴,“他本来好像想动手,不过看到我的脸就走人了。”对方的样子像是认出了他是谁,不过皇宫的人看见有人擅闯皇宫绝对不会袖手旁观,而能恰巧认得他的就是和阜远舟搭上关系了。
阜远舟揉揉太阳穴,“我们见面的时候他好像见过你几次。”其他人倒是知道他有个知己,就是没见过面。
苏日暮推敲了一下,玉不谢是阜远舟这边的,雪朔山庄肯定也是他们的产业,里面的情况他多多少少有些了解,这么算起来,好友身边的人手还为数不少,应该没那么容易吃亏,于是放下一半心来,忍不住调侃道:“你们的人都这么容易进出皇宫?引狼入室,你家皇兄大人会劈了你的~”
被戳到痛处,阜远舟嘴角一抽,“只有他而已……”
皇宫又不是菜市场,无视宫墙禁卫来去自如的就是他和苏日暮了,这其中熟悉地形和守卫占了不少功劳,玉不谢能进来是因为阜远舟和他说过宫里守备的薄弱点,一路绕进来,安插来接应的内应也是他苦心经营了十几年没有在帝位交替时被拔除而剩下来的罢了。
明白对方是在婉转地探听自己这方的实力,阜远舟只当做不知,道:“行了,别想着看我好戏,你没把文试搞定试试,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真凶残,离你远点……”苏大才子做出“小生怕怕”的表情,正准备离开。
阜远舟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把人揪回来,“你刚才说甄侦的手下在调查一枯荣?”
“恩啊。”被揪回来的苏日暮点头——所以?
“谁让他查的?”阜远舟皱眉,他也是过后才发觉是一枯荣,甄侦连宫门都没进来过,怎么会知道?
“……”苏日暮没说话,戳戳关心则乱的好友,然后指了指龙床上的人。
阜远舟愣了一下,眨眨眼——是皇兄的话就解释得通了,甄侦善暗杀术,也许皇兄将汤送过去之后被他认出来了。
冷不丁的想起了之前查到的甄侦的事情,他眉头锁得更紧,“甄侦莫不是……”
“???”苏日暮不解地看着他。
阜远舟问:“你有没有在甄侦身上看到过什么标志?”
苏日暮眼皮子一抽,“我怎么看得到……”又不是住一屋子、呃,貌似,好像……他想了想,“甄侦的衣服内侧都会绣一幅杜鹃泣血图。”上次见过他背后有红线,甄侦说是刺青,他没见过,可能也是这副图。
“杜鹃……”阜远舟有些了悟了,此人身份神秘,他早该猜到和影卫那边挂钩的。
阜怀尧手下四大影卫之首之一是子规,此人御下的巨门就是用杜鹃为标志,白鹤苍鹭飞燕子规不是代号,而是官名,而这四人之下有八大掌令,掌令之下是三十二使令。
那甄侦有如此调度之力,是巨门掌令还是使令?抑或是……子规本人?
“杜鹃怎么了?”苏日暮听得有些糊涂。
影卫的存在不能多说,阜远舟托住下巴道:“没,就是突然发现甄侦不是坏人。”
宫外,正在调兵遣将的秀雅男子疑惑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身后——奇怪,那种被人说坏话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乾和宫里,苏日暮抽cu着嘴角看着苏日暮,“那个讨厌鬼算什么好人……”那就是个变态!
“我只是说他不是坏人。”起码不是大ji大恶之徒。阜远舟犯了个白眼,不是他看不顺眼甄侦,那家伙的确邪气得紧——肚皮黑长得再温文尔雅都没有用!
心知有些事情不能多说,苏日暮耸耸肩,“管他呢,那个家伙是好是坏关我pi事,得了,待会儿该天亮了,先走了~~~”
“嗯,自己小心点,”阜远舟叮嘱一句,顿了顿,龇牙:“文试那天我会去考场代帝巡视。”
“……!!!”苏日暮准备跳出窗的动作滞了一下,然后加快速度窜出去一溜烟消失在了夜色里,当真神鬼难追。
阜远舟“哼”了一声,关窗。
这家伙比泥鳅还滑,不警告警告一肚子坏主意就全部贯彻落实了。
他走回床边,低眸细细看着阜怀尧沉静的睡颜,许久,才低声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再要他放开阜怀尧是决计不可能的了,早已经在进行的计划也不能收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于我而言我有必须要做的事,于你而言家国天下永远重于儿女私情——不是不贪心想要两全其美的,只是如今见他这一刻安然睡在我身边,阜远舟忽然就已觉得别无所求。
我只要比别人更接近你……任何人……无论是兄弟抑或臣子的身份。
阜远舟伸出手拂开他散落的额发,轻轻的,在他额头虔诚地烙下一个吻。
……
第八十二章 围堵
月渐西移,丑时时分,万物俱寂,暗色沉沉月光皎皎,静静地笼罩大地。
京城里的人家都陷入了沉眠,空荡荡的街道除了巡逻的官兵再无人影,偶尔有一两声犬吠,飘飘荡荡地传出了老远。
去京城最大的酒家放下银子捞走了两大坛子酒,从皇宫里溜达出来的苏大酒才在寂静的街道上避开巡逻边喝边走,仰口举坛往下灌,动作豪迈轻狂,这种大口喝酒的感觉怎叫一个爽字了得!
在心底哼着小曲儿,苏日暮深觉今天是个好日子,把空了的酒坛子轻飘飘往路边一丢,内力托着易碎的瓦器安安全全地落地,在石板路上滚了几圈,无声无息。
他拍开了另一坛子酒的封泥,顿觉酒香扑鼻,醇而不辣,是上好的竹叶青,他饮了一口,霎时笑弯了眉眼——好酒。
不过转角拐过一条街,苏日暮就笑不出来了。
萧索的长街,紧绷的气氛,粉扑扑的桃花被杀气震得簌簌直落,黑衣蒙面的刺客,锋利反光的长刀,被围截的孤胆英雄……咳咳,脑补过头了,不过事实也相去不远了。
苏日暮抱着个大酒坛子柱子似的伫立在街道一头,夜风卷过,他忽然觉得好冷,好冷……好倒霉……
黑衣人的动作一瞬间顿住,目光齐刷刷落到突然出现的黑衣书生身上,那叫一个心怀不满杀气腾腾——任谁杀人杀到一半被叫停都会不满的。
苏日暮的心肝儿颤了一下。
若是往日,看到这副以1vs10仍然对峙不倒的精彩场面他肯定会屁颠屁颠抱着酒拿上一包花生米葵瓜子坐在屋顶看戏,不过……苏日暮狂躁了,狂化了——有什么人能告诉他,为什么甄某人会被人拦截在这里?!!还好死不死的被他撞上了!!?
苏日暮其实很想说一句“小生上有老要照顾下有小要喂奶就不耽误各位大哥谋生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后会无期”然后一百八十度转身速速离开任那只腹黑会不会死的连渣子都不剩,但是半屈身蹲在包围圈里的甄侦毫不犹豫地打破了他的好算盘:
“日暮啊,你终于赶来救我了吗?”身着暗红宽袖广袍的男子直起身子,一举一动仪态万千仿若天成,尽显优雅与风度,衣摆下暗纹绣成极容易忽略的杜鹃泣血图在月光下晃动,温润的轮廓秀雅清逸,修长的身形在石子路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杏仁般的眼曲线柔雅静美,明明那种妖异的暗红让他整个人显出一种另类的危险,但是那种如同江南烟雨中熏陶出来的气质仍然令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他就这样隔着人群看着苏日暮,笑容静雅,眼神温柔得就像是见到拔剑相助的英雄情人,那般寒风化春雨,好像连石头都能化掉。
黑衣人的气焰蹭蹭蹭拔高一层——果然是帮手,果断要斩了!虽然只是个书生……
不过此时的苏日暮内心一万只草泥马狂奔而过——日、日暮你妹啊!老子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吗?死一个不够还有拖一个垫棺材底,蛇蝎心肠有木有?!会下油锅地狱的有木有?!
甄侦很淡定,迎着苏某人足以钉小人一百遍啊一百遍的死亡视线,微笑:“这么晚还要来拔刀相助,辛苦你了。”
“……”见他们的眼神,苏日暮就知道自己就算插科打诨赌咒发誓说不认识甄侦也混不走的了,于是也淡定了,喝了一口酒,谦虚道:“小生不辛苦,不过……”他望了望头顶白花花的月光,一脸纯良诚恳,“下次要拉上这么多人一起做‘牡丹花下鬼共作鸳鸯眠’的事,麻烦找个隐秘点的地方。”
甄侦的笑容一僵:“……”
黑衣人身子一斜:“……”
乌鸦嘎了一声,一股冷风寂寞帝状卷走了飘飞的花瓣,草泥马状走了。
苏式特殊技能发动,秒杀不包邮哦,亲~~~
在天仪帝麾下当官的到底还是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强,甄侦最先回神,一把飞刀结果了最靠近的人的性命,在他们回神之前几个纵身跳到苏日暮身边,身形快如灵鸟。
第一次见识对方完全施展轻功的苏日暮看在眼里,心下对此人的武力值评估又翻新了。
甄侦落地,微微摇头,颇为惋惜的样子,“伤兵一千自损八百,指望你果然是不靠谱的。”
苏日暮额头上冒出一个井字状青筋,还没反驳就闻到一股血腥味,他侧头,才发现甄侦刚在之所以屈身蹲着的原因——腹部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只是因为暗红的衣袍看不出流了多少血,不过在动作间渗出的血溢了满手都是,然后随意地点了穴止血。
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反应也不慢,在甄侦落地的时候已经一半围来一半举刀来砍,配合默契,这也是甄侦没有贸然带人冲出包围圈的原因。
从宽大的广袖里滑出三尺长的软剑,灌入磅礴内力,猛地绷成笔直模样,甄侦拉过苏日暮往墙边退,一挥手,袖袍翻飞如云浪,将薄如蝉翼的软剑舞出一个弧度完美的圆,瞬间弹开四把刀的齐攻。
虽然对方知道自己会武功,不过苏日暮照旧安之若素地扮柔弱书生站在他背后,靠着墙灌了一口酒,“我说,你又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
“又?”甄侦把一个黑衣人踢出去,挑眉咀嚼这这个字。
听对方的语气很有把他扔出去当人肉沙包的意味,苏日暮撇嘴,“小生还没怪你连累小生呢,凶什么?”
“我连累你?”甄侦似笑非笑,“我怎么记得早就说过你不能擅自离开府里……”不然就一滴酒都不能沾。
苏日暮呛了一下,赶紧转移话题,“他们干嘛要杀你?”这架势,不死不休吧。
“他们没说理由。”当朝右相和资政殿大学士出了事,联想到之前的京城命案,他心觉不妥,就匆忙出了门调人去守着朝廷百官,因为人员有限,他就没带护卫回甄府了,没想到半路上被人截杀,这些人武功不低人数不少,他才被拖住了没时间发信号。
苏日暮闻言,悚然动容,相当诚恳地膜拜之,“你已经天怒人怨到不需要理由人家就想杀了你了?”
“……白痴。”甄侦一把子午钉甩出去,“噗嗤噗嗤”钉住那些人的血肉,透骨而出。
苏日暮比较了一下自己和黑衣人的身板厚度,想了想,觉得除了脸皮比较耐打外(自知之明是优点……)其余的实在不结实,于是默默地给自己的嘴巴拉上封条。
眼看着一半攻过来的人被打退了又一半,围着的那几个举刀加入了战局。
车轮战总是比较占便宜,甄侦拽麻袋似的拽着苏日暮且战且退,退到街尾的时候松开了手,“回甄府叫人,快点!”
对方难得正色,苏日暮却没动。
“白痴,还不走?!”那张秀雅的脸没了惯来的温柔浅笑,有种莫名的威慑感。
苏日暮很无辜,“不是小生不想走,是走不了……”
他戳戳甄侦的后背,指指后面又悄然冒出来的几个黑衣人。
第八十三章 耐摔
甄侦看了看后面,眉头一蹙,心里念头急转思量是哪方面的人,今晚刺杀庄德治吴笏的人似乎也是这么一大批……心是这么想,嘴上却是道:“该不会又是找你的吧?”
苏日暮没好气道:“明明围的是你,别栽赃到小生身上!”
甄侦也只是说说罢了,手里不停,在手腕处摸出一柄匕首丢给他,“自己注意点。”
苏日暮接过匕首干瞪眼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真是欠他的。
唉,早知道有人在这里替天行道,就算扒了他的皮他也要绕路走另一条道!!
“甄侦,三坛。”苏日暮道。
“嗯?”甄侦不解。
黑衣的书生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酒,猛不丁的直接将酒坛子往人堆里一砸。
巨大的“暗器”挟着风声飞来,因为苏日暮长着一脸书生样,还要甄侦护着,黑衣人都没有多留意他,而且这“暗器”还相当笨重,这些人就没当回事,闪开便是。
知晓某人性格的甄侦抽抽嘴角,赶忙后退。
不出他所料,那坛子飞到一半就轰然炸开,四分五裂,飞溅的瓷片夹杂上内力千片万片呼啸散开,其声尖利几乎媲美雷霆之势,仓促之下简直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