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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万重山+番外_第36章

    马平川,两边绿树成荫,两树之间却也隔着一个绝对不会有人藏匿的距离,数百米之长,只有尽头才有严密的守卫,此时是百官已经各归各位处理公事,长长的大道上并无其他人,四月和融的阳光洒下来,宫清只觉难得的惬意。

    连晋被他带的也没那么纠结了,想了想,问:“你觉得三爷怎么样?”

    这是对方第二次问同样的问题,宫清挑眉,还是开口,只给了一个评价:“适合君子之交。”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阜远舟为人自是出彩无比,谈吐、文采、武学、只要不牵扯到他兄长时的脾气,都很不错,不过就是因为太挑剔不出缺点了,反而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心计难以匹敌,理应保持距离——毕竟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人。

    连晋和他处久了,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而且以宫清的性格这样的评价也相当是非常欣赏对方了。

    的确,无论是作为敌人还是自己人,阜远舟都实在不是会惹人讨厌的人。

    宫清偏头看他一眼,“你和他有嫌隙?”那他是不是考虑一下不要和那位殿下交往过密?

    “……不是。”连晋有些不自主地睨他一眼——这算什么态度?共进共退么?

    宫清没察觉他的别扭,飘了一个眼色过去以示疑问。

    连晋收回神思,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后脑勺,“怎么说呢,老子对三爷这个人没什么意见了……”这人是大才大智,有气节有性格,他和宫清一样很欣赏对方,“就是,觉得他不太适合……待在朝廷里……”

    当朝永宁王才能非凡文武卓绝,“不适合待在朝廷”这个说法说出去恐怕会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不过宫清却听出了他潜在的意思。

    不是字面上的不适合,是他的身份的不适合。

    灰三喜好收集情报,常常将官场的事情说与宫清听,这其中就包括这两位传奇的人物。

    阜怀尧少年摄政,年轻有为,群臣敬重其人,登基不久,班底正在建立当中,也并无子嗣。

    阜远舟同样少年成名,年轻有为,天下仰慕其才,是皇上御弟,唯一还在朝政中心的王爷。

    就才能而言,两兄弟各有长短,无论是哪个当了皇帝玉衡都会兴盛起来。

    如果宁王野心不改,如果那位陛下出了什么事,得权的是谁,即位的是谁,获益的是谁,这点显而易见。

    这也是当日燕舞带上一批天仪帝心腹举剑清君侧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不过宫清有些奇怪,就他看到的而言,阜怀尧和阜怀尧二人分明兄弟情深,前者对兄长也极是尊敬和爱护,阜远舟会背叛阜怀尧吗?

    看得出对方的疑问,连晋也没法儿解释。

    阜怀尧今天这么个态度,加上之前的蓝笔代批奏折的恩宠,分明是告诉自己他信阜远舟。

    其实就算当初连晋跟着燕舞等人在御书房议宁王生死一事,也是站在中立面、持保留想法的,可进可退,他能握住那么多的军权,就是因为阜怀尧看中他的制衡手段和敏锐目光,永远知道在关口时怎么做最恰当的选择。

    可是阜怀尧这样表明态度,和让他也支持宁王有什么不同?

    而且,阜远舟的立场更让人难以琢磨。

    连晋又叹了一口气。

    倒不是他歧视这种感情,再说他本身就是断袖,只是对象不对,一个万人之上,一个一人之下,一举一动牵动天下,最重要的是——他们是亲兄弟。

    玉衡民风较为开放,龙阳之好并无十分稀奇的地方,只是乱\伦两个字的重量根本不是随意能承担的。

    在他弄明白这两兄弟是在玩你试我试你心理战术还是真的试着信任对方再或者是两人干脆联手玩他之前,他还是别出声的好。

    ……

    阜怀尧素来克己律人,这个时间段就算是累了也没有回乾和宫,只是解开外衣,取下发冠,在御书房的紫藤卧榻上躺一会儿。

    阜远舟将明黄的织绣锦帘拉上,挡住看窗子投射进来的过亮的光线,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薄薄的毯子盖在闭目养神的兄长身上,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他一会儿,对方似乎真的累得厉害,很快就呼吸平稳下来,只是眉头轻轻蹙起,睫羽在眸底映下浅浅倦怠的阴影。

    阜怀尧素来警醒,唯恐将人吵起来,阜远舟不敢去揉开他的眉宇皱褶,只有些担忧地伸出手,虚空地描着他冷极的轮廓,冷意从眼中一闪而过。

    连晋……

    心底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他收敛神态和动作,轻手轻脚地拿起放在旁边的奏折看了起来。

    ……

    出了官道的连晋翻身上马,忽地猛然打了一个喷嚏,同时觉得后脑勺一麻,觉得鸡皮疙瘩从头发丝刷拉一声蔓延到脚底。

    娘的喂,肯定是三爷“惦记”着他了!!!0-0

    宫清一脸莫名地瞧他满目悲愤的模样。

    ……

    府尹府。

    齐福正在团团转地检查笔墨纸砚,齐然好似不动如山地温习着书本,如果忽略他身旁堆积成山的书山的话……

    齐晏紫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阿然啊,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散散心吧,虽然后天就考试了,但是溜达两圈不碍事的bababa……”

    花寒花烈抱着剑站在一旁,也帮着劝齐然别那么紧张。

    “就是,以你的学识,考个进士肯定不难,大不了秋试补考一次呗。”

    “花烈说得对。”双胞胎之一沉默半晌,想不出什么话,还是决定附和。

    楚故升堂回来,路过的时候看见这副情景,笑了笑,并未阻止。

    齐然如此认真的性格加上丰富的才识,考起来不是问题,天仪帝也一定挺喜欢这种人的。

    甄府。

    “这些书都看过了?”甄侦翻了翻桌子上的线订书,问道。

    而被他问话的人正在嗅着刚拿到手的酒,是埋在树下一年的梅子酒,不算很烈,不过味道不错,他试了一口,舒服地叹息一口,才漫不经心道:“早就看过了。”

    甄侦睨了某伪书生一眼,想起去府尹府时见到的那位反复温习的齐姓少年,两相对比,饶是他都有些叹气,颇有父亲对儿子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仍,苏日暮这家伙能力一流,性格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恭维了,他这样思维比较(只是比较……?)迥异的人都不会无视科举的重要性,苏日暮的表现简直像是在过家家这么简单。

    “后天就考试了,你别喝那么多,”甄侦道,沉吟片刻,“这两天药也少吃点吧,免得到时候犯困。”

    “多给坛子酒小生就精神了~~~”苏日暮两眼放光。

    甄侦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意图明显简直明目张胆地转移话题,“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你检查过没有?”

    “……”被叮嘱的苏日暮磨了一会儿牙,忽地歪了歪脑袋,看他,撇嘴,“别摆出这副老妈子的样子,太不符合你的外表了。”以及变态的内心。

    甄侦闭了闭眼,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甩把飞刀把这个家伙扎个对穿——虽然不一定能扎中。

    好吧,苏日暮这么阴阳怪气与他那天以示警告的那一推绝对有关系,他知道这家伙记仇,也就没解释了。

    他素来是这么一个人,为了达到结果,并不在乎过程如何。

    ……

    皇宫,太医院。

    一个少年模样的医童急匆匆地往最里面走,敲门的章法都微微乱了。

    秦仪皱着眉来开门,医童滋溜一下窜进来,用眼神示意他快关门。

    灰袍子的医者不动声色,像平常一样关上了门,转身。

    医童——听舟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一下子崩裂,焦急道:“左使,我被调开了!”

    “调开?”秦仪一愣,“尊主还是右使调的?”不应该啊,人在皇宫里的,只有他能调动位置,哪怕是那两位调人也是飞鸽传书给他先的,免得各个命令不同,联系过乱导致身份暴露。

    “都不是,”听舟蹙着眉头,“是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人!那家伙调了两个人进来,刚好把我替换掉了。”

    “她调人进去?”秦仪眼色一冷。

    “嗯,我怕是我露了什么马脚。”听舟咬了咬嘴唇。

    “皇宫里除了我们几个没人能看出你的易容。”秦仪道,平淡的口气不是夸人,完全是陈述句,“她肯定另有目的。”

    听舟也冷静下来,旋即脸色就是一变。

    那个人的目的……他只能想到一个!!!

    ……

    第七十一章 肩负

    “让自己的国家繁荣昌盛,哪怕是一个昏君也会有这样的想法,朕又何尝不是?”

    “七弟说过,他掌兵权,朕掌皇权,柳相掌臣权,我们兄弟三人一起让玉衡成为真正的天朝大国。”

    “可是……是朕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柳相……”

    “人啊,这一生几十年都没有回头路,有时候一步走错,之后步步都是错,尧儿,谋而后动,总不会错的太离谱……”

    “这是您第一次出宫吧,看到了吗,爷,您背负的黎民百姓不止是四个字而已,这四个字代表的是天下六千二百万人的性命,六千二百万人的家!”

    “国泰民安,盛世太平,玉衡一统,太子爷,既然你这么想,我连晋不奉陪岂不是太不仗义了?”

    “肃王勇猛,宁王睿智,他们的确是人中龙凤,不过恕子规多言,前者刚愎残忍,容易滥杀,后者过重感情,恐怕‘爱美人更甚爱江山’,爷若一心为玉衡着想,必定不能将国家交给他们二人。”

    “尧儿,从你一出生玉衡就是你的,莫要怪父皇逼你,玉衡是你摆不脱的责任,朕要你肩负万里江山,毕生不移!”

    “阿弥陀佛,神人无心,帝王无情,所以这世上有情深不寿这个词,可是神悲天悯人,帝君爱民如子,无情无以为世,一如世间诸般因果,善与恶,对与错,真与假,光与暗,无界限,只有人心,殿下,你执迷了。”

    “是朕罪孽深重,亏欠远舟众多,尧儿,答应朕,别杀他!”

    “他承诺过的,生同欢死同棺……”

    “……”

    阜怀尧猛地睁开眼,映入视线内的是头上朱红的琉璃瓦,满目晕红里,他只觉喉咙干涩,额头汗sh,天地都旋转了一圈才回归正位。

    在他旁边坐着专注地在代批奏折的蓝衣人被吓了一跳,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脸来担忧地看到他,“皇兄?”

    阜怀尧按了按跳动着的太阳穴,撑身坐起来,“……茶。”

    阜远舟连忙起身去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

    温热的茶水入喉,缓解了喉咙的干涸,也让他有些浑噩的神智清醒了不少,额头上忽然传来微凉的触感,是自家三弟已经用毛巾沾了冷水,帮他擦拭着上面的冷汗,动作轻柔至极,若是有旁的陌生人在,恐怕都看得出深情许许令人刻骨。

    可惜阜怀尧心不在焉,和对方这般相处久了,也完全没有这个意识。

    “皇兄你做恶梦了?”将沾sh了的额发拨开,阜远舟虽是问着,但语气几乎陈述。

    “嗯。”阜怀尧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啧,一定是被那混蛋吓的,刚才放过他真是太便宜他了……”阜远舟咕哝着。

    阜怀尧总算回神,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他,“朕怎么可能被吓到?”

    而且连晋不是被教训了么?

    阜远舟撇嘴——刚才那样哪叫教训?起码要把他扁成猪头才解气!!!

    天仪帝嘴角轻微掀动一下,便是笑了,“朕只是和他商量事情,有点分歧罢了,别去找他麻烦,朕可只有一个元帅而已,目前没有换人的打算。”

    阜远舟耸肩,他这么说只是想让兄长开心一下,对方都开口了,他自然照做。

    报仇嘛,十年不晚。

    元帅府,连晋又是后背一凉,打了个喷嚏。

    紫十从屋顶倒挂下来,“元帅你撞小人了?”

    连晋一个鞋子飞过去。

    皇宫。

    “皇兄最近太忙了,可能压力有点大,才会做恶梦,我去让太医开点安神药吧。”阜远舟放下毛巾,摸摸下巴正色道。

    “做梦罢了,不用这么紧张。”阜怀尧揉了揉他脑袋。

    阜远舟不满地瞪着他。

    他最不喜欢兄长说“不要担心”“不要紧张”“朕无碍”“只是小事”之类的话了,好像什么都不要紧似的。

    察觉到对方不高兴的情绪,阜怀尧看了看更漏,改口换了话题,“朕有些饿了,待会儿用午膳吧,不过朕想沐浴先。”

    “啊……哦。”兄长吃饭最大,阜远舟立刻起来在阜怀尧无可奈何的目光下抱着公文送他送乾和宫,倒是没有跟进浴池,只是在外面叫从御书房跟过来的宫人传了膳,一边等一边看奏折。

    这些天科举将至,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要处理,永宁王代批天仪帝检阅的做法已经在当今圣上的无声坚持下被诸位大臣心照不宣地默许了,武举的事在文试前后暂时告一段落,阜远舟就心安理得光明正大地帮兄长分担政务了,也恢复了以往的早朝习惯,这种默默陪着心上人朝夕相处的日子让阜远舟乐此不疲。

    唉,大概美中不足的就是完全无法和阜怀尧产生同样的共鸣了。t-t

    阜怀尧出来的时候换了一件家常的束袖雪白斜襟长衫,上头描着水云花鸟纹样,长长的乌发用银绳随意一扎,拖曳在脑后,太过黑白分明的颜色,让眼角的泪痣嫣红得像是一滴血泪,因为殿内只有阜远舟一人,那种冷漠肃杀的气息减弱了不少,将他冷极而魅的颜容凸显出来,阜远舟无意中一抬头,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一种适合的颜色,适合阜怀尧的当之无疑就是白了,明黄帝袍固然威仪,白色更让他突显那份与生俱来的肃厉之气,使人不敢也无法将目光长久地投放到这个冰一样冷酷的男人身上。

    阜远舟却是例外,也许是那种出于对强者的向往,他从小就爱注视着这位兄长的一举一动——这是一个不需要武力就能让人觉得强大到无所畏惧的人。

    “怎么?”自家三弟的眼神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阜怀尧回视过去,一边朝他走去。

    “我在想,”阜远舟托住了下巴,用手里的毛笔在虚空沿着轮廓描了描优雅沉稳走来的帝王,“我一定画不好皇兄……”

    无论画的多么传神,都不会比现实这个让他这般爱若珍宝。

    要不是某位殿下的语气实在认真,阜怀尧都以为他在开玩笑了,“以神才之能,画不好朕吗?”

    阜远舟放下笔,抱住了走到近前的白衣男子的腰,垂眉,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展颜笑了笑,眼角微微往上挑着,曜石的黑眸中隐约含了笑意,情深款款的,真正温柔动人,“皇兄那么好看,岂是我能画好的?”

    他的笑这般深情,恐怕铁石都能被融化了,可惜却不能让人看见。

    阜怀尧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再度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什么理由?

    缓缓将泄漏的情绪收回,阜远舟再仰起脸时,又是一贯微微带笑温文尔雅的神态,掩饰的天衣无缝,他接着道:“而且我擅长的是画山水花鸟,闻……苏日暮才擅长画人物,不过那家伙一肚子毛病,就是懒得画,说是画人麻烦。”

    阜怀尧点头,了然,苏日暮看着和阜远舟文采武功差不多,不过从他家三弟偶尔的只言片语听来,两人其实还是有很多差别的,会的东西差不多,就是长短不一,比如在琴棋书画方面,琴棋是斗个难解难分,不过书是阜远舟的长处,而画是苏日暮的拿手好戏。

    “说起来,苏日暮和你一般大?”阜怀尧冷不防的想起这个,感觉那个假书生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

    说到这个阜远舟嘴角抽了一抽,“挺戏剧化的,我和那家伙是同一年同一天出生,不过他是戌时,我是亥时。”因为玩了一个时辰,小时候苏日暮那厮最爱逗他叫哥。

    (备注:戌时:十九点到二十一点,为灭,万物尽灭的时辰,又称黄昏,日夕,日暮。

    亥时:二十一点到二十三点,为核,万物收藏的时辰,又称人定,定昏)

    所以叫苏日暮么?阜怀尧摸摸阜远舟的脑袋。

    他不信神怪,但是信因果,能力出众如这两人都生平坎坷,似乎冥冥中自有注定。

    ——人为的注定。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传的午膳就送上来了,阜远舟帮兄长打理了一下头发,就起身去桌边坐下,宫人们行云流水地将饭菜送了上来。

    “说起来后天就考试了,不知道苏日暮准备的如何。”阜远舟道。

    他还是挺看重这个人的能力的,玉衡朝堂上的确也缺苏日暮阜远舟这样什么都能支些招数的全能型人才,可遇不可求,阜怀尧着重吏治,若是放过这么个难得的人,他都会觉得惋惜,希望苏日暮别那么敷衍地考上一通。

    见兄长眼角的细微波动就可以猜出他在想些什么,阜远舟手里给他夹了几样菜,勾起了嘴角,“皇兄放心,他敢不考前三甲我就剥了他一层皮~~~”

    “……”天仪帝默默地想,作为某人朋友的某某人,莫不是就是用这种方法威胁人来参加文试了?

    说话间,一个宫女将一盅汤放在了他手边。

    阜远舟打开一看,是一盅冬菇素什锦汤,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皇兄……”这种无可奈何的语气,素来都是阜怀尧做的比较多,这回轮到他了。

    阜怀尧很淡定地不看他。

    阜远舟摸摸鼻子。

    他家皇兄最近似乎热衷起来培养他的味觉,首先从汤开始,让他稍微挑挑食,让阜远舟无语非常——人家都是教别挑食,阜怀尧倒是特立独行。

    不过他真的什么都吃得下,觉得吃起来都差不多。

    正想给兄长盛上一碗,阜远舟又突然想到待会儿阜怀尧还要喝安神药,就决定作罢了。

    这时候阜怀尧抬起头看着他,挑眉,意思很明显——喝吧。

    阜远舟无力,认命地拿起勺子舀了起来,送到嘴边——谁让他对这个人的任何要求都没辙。

    可是就在勺子几乎碰到下唇的时候,阜远舟忽然脸色一变,一甩手将整盅汤打翻在地上!

    第七十二章 毒计

    汤盅落地,发出巨大的瓷器碎裂声,不仅仅是一众宫人,连阜怀尧都惊了一惊,随即整个人被他往后一拽,“远舟……”

    话音刚起就骤然落下,所有宫人惊恐地叫了一下。

    因为他们看到那盅汤打翻在地,飞溅出来的汤水有一些落到了圆形榕木大桌上,将木头的桌面甚至是擦拭的帕子腐蚀出了一个个洞。

    阜远舟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东西挥落开来,为自己的反应一怔之后就立刻拽着兄长站起来退后数步,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殿内的动静太古怪,薛定之带着一队银衣铁卫冲了进来,看到那盅汤造成的后果时眉头一皱。

    阜怀尧同样满脸冰霜,目光巡视一圈,再对上薛定之,淡淡的声音森冷无比:“带下去。”

    宫人们顿时面无人色,迭声喊着“陛下饶命”,被铁卫带了下去。

    寿临也是吓到够呛,心底庆幸幸好天仪帝知他忠心没有让人抓他,请示了一番之后一溜烟跑去找常安。

    “叫楚故立刻进宫。”

    “是。”

    “御膳房停工,全部人集中起来。”

    “是。”

    “……”

    “……”

    一道道彻查的命令传下去之后,阜怀尧忽地听到背后的人低低唤他一声。

    “皇兄……”

    阜怀尧打了个愣神,突然发觉阜远舟抓着他的手心里一片冰凉,他回身去看,只见对方定定地看着他,脸色很是苍白,眼神闪烁,竟是有些虚弱的模样。

    他倏的以为阜远舟不小心喝了一点汤,心念还没转完忽地就是一僵。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阜远舟素来警觉,尤其是这段时间杀手横行,不过这盅汤是阜怀尧专门为他准备的,这几天都这样,阜远舟面上无奈实际挺高兴的,所以他喝汤的时候没有像以往那样每道菜去试试毒,方才所为恐怕也只是本能地察觉到危险而动作的,打翻汤盅后才知道有毒。

    毒是放在汤盅里的,对付的人是阜远舟。

    偏偏是这盅汤……

    这盅汤是皇上钦点,而吃的人是永宁王,能在里面动手脚,明面看来十之八九就是天仪帝本人了。

    阜怀尧猛地抓紧了他的手,“你……”

    他想问对方是不是怀疑是他授意的,不过阜远舟看出了他的意思,缓缓地摇了摇头,脸色也恢复过来,吐出一口气,“抱歉,皇兄,我只是有点吓到了。”

    刚才,宗亲府地牢的一幕幕突然浮现在脑海里,那杯毒酒的味道让他一下子没有控制住自己,失手打翻汤盅。

    ——既然自称臣弟,就尽一回臣弟的本分吧。

    那个太监传达的话太像阜怀尧的口气,即使知道是阜崇临要他死,他还是多次想问阜怀尧他是否曾经说过这句话。

    他不否认,有那么一瞬间是在怀疑的。

    若是阜怀尧想杀他,天下人都觉得理所当然,这世间恐怕只剩下一个阜远舟能这么理所当然地威胁到他的帝位了。

    ——你总是喜欢逼着皇兄相信你,偏偏朕每一次都给你机会。

    也只是一瞬间而已,阜怀尧都敢留着他在身边,他怎么可以去质疑?

    阜远舟的目光落到桌面的坑坑洼洼上,眼中波光微动。

    阜怀尧显然也想到了阜崇临和那杯毒酒,眸色微微一暗,拉着他走进乾和宫内殿,“此事朕会查清楚,别担心。”

    敢动永宁王的人,应该不多……

    没关系,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感觉到身前白衣霜冷的男子无意识散发的煞气,阜远舟情不自禁的微微一笑,更用力地握紧他的手,轻轻一拽,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

    阜怀尧的脚步一下子被拖住了,背后紧贴的温和让他怔了一怔,“怎么?”

    “对不起,皇兄。”他低声道。

    阜怀尧微微侧头,不过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却也明白他是在为刚才的怀疑道歉,他不善于用言辞安抚,于是轻轻拍拍他搂着自己的手。

    “皇兄,”阜远舟低喃,在阜怀尧看不到的地方亲吻他的长发,他比阜怀尧略高一些,目光轻易一寸寸逡巡过他霜白冷森的侧脸,眼中深情再难隐藏,明明暗暗辉映其中,不知多少动人,“如果你想杀了远舟,要记得告诉远舟一声。”

    阜怀尧顿时有些吃惊也有些不解,还有些想笑,“为什么?”让你快逃还是反过来杀了我?

    “因为远舟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啊~~~”他的声音像是疯症未好时那样,天真无邪的模样。

    闻言,阜怀尧慢慢蹙起了眉头,“胡说什么?”

    阜远舟笑了笑,“当然,相较之下,我还是更喜欢一直呆在皇兄身边。”

    阜怀尧叹了口气,无奈道:“听话,别胡思乱想。”

    阜远舟一时没说话。

    感受着身后的体温,天仪帝眼眸微暗,“你还在怀疑皇兄?”

    “当然不是,只是想告诉皇兄,”阜远舟道,他的声音很认真,姿态沉静如山,“我不会背叛你,所以皇兄没有杀我的理由,若有一天皇兄要我的性命,总得让我死个明白不是么?”

    ——我不会背叛你。

    我知道,于你而言,比起爱情,你更需要的永远是忠诚,而我与你恰恰相反,也许这就是你更适合成为王者的原因。

    不过,这并不阻碍我对你的感情,我不害你,我会帮你,我就能一直留在你身边……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了你的阻力,这条性命给你,又有何妨?

    阜远舟的言辞笃定,如同誓言。

    阜怀尧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觉得胸口左肋里的那颗东西,似乎因着他的话多跳动了两下。

    “傻瓜,朕什么时候说过要你死?”在宗亲府地牢听着这个人的呼吸慢慢停止的时候,那种痛彻心肺的感觉,胜过剐上自己千百万刀,那一刻他就知道,他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魔,前提是阜远舟还活着。

    素来寒凉的声线掺杂上了一缕淡淡的宠溺,一个冷漠的人偶尔的温柔让人几乎不可抵挡。

    阜远舟呆了一下,用力收紧自己的双手,吞吐的空气里都是这人微凉的寒意。

    窗外清风灌了进来,明黄的纱纬泛起了波浪般的涟漪,鸟雀闹意春枝,绿芽长露。

    生命中也许会有这样一个人,让你觉得这个人天下无双,这个人的一切都在吸引你的目光,为了这个人,你甚至连死都愿意。

    阜怀尧就是他生命中出现的这样一个人,而且此生不会再有第二个,阜远舟不知道自己会爱这个人多久,最终依然是爱情还是演变回亲情,但他只知道想一世都这么陪着他,所以阜远舟不承诺永远,却会努力去珍惜。

    怀抱着心爱的人,阜远舟忽然很想对他说他多么在乎他,想拉过他的身子,用朝圣者面对神灵的虔诚姿态,亲吻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

    皇兄,怎么办,我开始觉得不满足了……

    ……

    看到圣上专属护卫队的银衣铁卫亲自上府尹府请人进宫的时候,楚故就知不妙了,匆匆换上朝服,带上两个捕头王琥和上官即良就走。

    一路被带进乾和宫,楚故心里越发上蹿下跳,看到一片狼藉之时,脸色就是一变,“爷怎么样了?三爷呢?”

    旁边的薛定之道:“万岁爷和三爷无碍。”说着,就将事情前后解释了一遍。

    听完之后,楚故眉头紧锁,难得的慎重。

    汤是天仪帝准备给永宁王的,所以后者放下警惕中招的可能性更大。

    如果阜远舟把汤盛给了阜怀尧,而阜怀尧中毒了,那么前者就逃不开谋害皇帝的罪名。

    就算没有毒到什么人,不过一旦阜远舟发现了毒药在汤里,怀疑猜忌兄长暗害他也是正常,两人就会有隔膜,难保阜远舟不会翻脸不认人。

    借刀杀人,挑拨离间,兵不刃血,好毒的一条计!!!

    “薛大人,麻烦你将太医院秦仪秦太医请过来。”楚故按捺住心头不安,也看出来了,汤里的毒和几日前抓到的小孩嘴里那枚吹箭的毒很是相像。

    这件事和之前的杀手案牵连在一起,天仪帝就传话让府尹府负责了,上官即良和王琥带上一批衙役将乾和宫和御膳房的宫人逐一询问。

    当朝最尊贵的两位遭遇暗杀,此等大事阜怀尧没有严密封锁,于是很快就传了开来,整个皇宫都风声鹤唳一片,宫人们诚惶诚恐,害怕被连坐。

    连晋在元帅府正心烦意乱着呢,宫里影卫突然就传来消息,语焉不详的,惊得他蹦了起来,跟旁边的宫清随意交代一声就连忙进宫了。

    阜怀尧年少当政,前前后后不知遭遇了多少刺杀,不过明有银衣铁卫暗有影卫,所以很少有近身的,这回是怎么回事,毒药都送上桌了?

    不过进到宫里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遇刺的应该是永宁王殿下。

    连晋听得登时就是脖子缩了缩,琢磨着——爷应该不会觉得是他干的吧?

    到了乾和宫,他只看到楚故和薛定之在,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