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赶上好日子。”
天仪帝本来今天就受了凉,然后傍晚甄侦和苏日暮的当街遇袭让他发怒了一次,现在又来,难怪他火气大了。
司马康垂头丧气,看看明显也是被临时临急叫进宫的他们,抱歉道:“让两位受累了。”
燕舞笑笑,“职责所在,司马大人不用介意,反正纠察的时候下官们不会手下留情的~”
“那是自然,我没那个意思。”司马康苦笑——不用这么明着说吧,太不给面子了燕学士。
……
御书房里,阜远舟赶紧给在咳嗽的兄长拍拍后背,“皇兄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寿临快手快脚地倒蜂蜜水——喝茶对吃药不利——递给永宁王,后者给他一个称赞的眼色,寿临摸着后脑勺笑了笑。
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太监是常安带出来的,他虽然不满于阜远舟抢了身为贴身太监的他很多活干,不过他同时又是皇宫内务总管,杂七杂八的事情多得是,就训练出一个机灵点的接班人跟着阜怀尧。
“别转悠了,朕没事。”阜怀尧无奈地按住又是拍背又是递水的三弟。
心狠铁血的天仪帝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照顾过,有些人天生就不会被人看作是弱者,例如阜怀尧,就单单阜远舟紧张地跟什么似的,似乎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就像早几年因为出宫巡视连日暴雨而涨起来的护城河,他不小心滑进了河里,被石头划了一大道口子,当时跟着成群的护卫,一时都没反应过来,阜远舟就傻傻的头一个扎下来救人,然后sh淋淋地抱着他冲回皇宫,差点砸了太医院的大门,知道的就是他落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爷生命垂危了呢。
后来一帮银衣铁卫被阜远舟认真严肃地耳提面片,又狠狠地ca练了一番,让薛定之等人至今看到河就打起十二分精神,恨不得让阜怀尧绕着走。
“皇兄还在生气啊?”一个头凑到他面前。
“不气了。”阜怀尧好笑地揉揉他脑袋。
“那就好,跟他们气不值得~”阜远舟满意地点头啊点头,“反正就快科举了,到时候换了那批办事不力的家伙~~~”
“小孩子的想法。”阜怀尧如是道,但唇边泛起了淡淡的笑痕。
阜远舟有些愣神地望着他,然后痛苦地撇开头——如果他现在吻上去,皇兄会不会只当这是一个小孩子的玩笑?
“怎么?”阜怀尧没有注意他的脸色,只是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
“没……”阜远舟抱住他的腰,在没人看的见的角度吻吻他的发。
阜怀尧也没太在意,性情大变的永宁王常常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乖,远舟,松开,朕还有些奏折没看完。”
“啊呐,皇兄你该休息了,你的风寒还没好呢!”阜远舟皱眉——他家皇兄都是劳碌命,一刻都闲不下来似的。
“嗯,再等一会儿,剩下一点点而已了。”阜怀尧哄道。
阜远舟默默地看了桌案上的二十几本奏折,嘴角抽cu了一下,意思很明显——一点点?
阜怀尧也看了一眼,咳了一声,“也就半个多时辰的事。”
这回永宁王默默地去看更漏了——很好,已经亥时了,再过四个时辰就早朝了,对于一个病患来说四个时辰的睡眠一点都不够!
顶着某人一脸不赞同的表情,天仪帝很淡定,“今天弄好的话,明天就不会有大臣特地跑来催了。”
阜远舟犹豫。
“早朝也不用特地再提出来又议论上半天了。”
阜远舟动摇。
“而且,远舟可以帮皇兄分担一点。”
阜远舟瞬间妥协,无可奈何地熟练将奏折分成两摞,比较重要的给兄长亲自过目,剩下的自己看。
阜怀尧望着他,眼波有一刹那柔软下来。
捂着眼睛小心翼翼退出去的寿临觉得——有天仪帝和永宁王单独在的地方真的不适合放进第三个人——这气场,这气氛,这契合度……闪的他眼睛都疼了。
回乾和宫的路上,阜怀尧突然问:“远舟,你想不想要个官职?”
除了改变的一些性情外,他现在已经看不出有什么大碍了,顾郸也说了,除却记忆,阜远舟的神智已经足够清醒,以他的能力和阅历,做什么官都不会太困难。
阜三爷撇嘴,干脆利落,“我才不要呢~”
“嗯?”阜怀尧微一扬眉,“为什么?”
“我要陪着皇兄~~~”他凑过去撒娇。
阜怀尧失笑,“皇兄不是小孩,你不用寸步不离地跟着。”
“反正就是不要~我就待皇兄身边,哪儿都不去。”阜远舟望着他,黑眸渐渐的泛起小小的委屈,“还是皇兄嫌弃远舟?”
“当然不是了,”这样的阜远舟就像是恋主的小动物,看得阜怀尧心里一软,安抚地摸摸他的脑袋,“你不想就算了,随你高兴就好。”
你不会想要离开,我也很高兴。
成功打消兄长的念头,阜远舟在心里小小的得意一下——让铁血果断的天仪帝改主意,这样的经历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再说,皇兄因为忙政事,和他一块呆着的悠闲时光已经不多了,干嘛还要把时间分到别的地方?想帮皇兄的忙的方法多得是,像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他可没必要再去参政。
阜远舟从不知道,爱一个人会有这样奇妙的感觉,想看着他,守着他,吻他,一分一秒都不希望让这个人离开自己的视线,想要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他,他说的都是对的,关于他的就是好的,他想要的自己都愿意给,甚至感觉只要他开口,捧上一个世界也无所谓,那人的一举一动,一个抬眼,一个浅笑,都能让他感到满足和幸福,而哪怕是短暂的分开,都会觉得满腹思念汹涌而出,想站在他面前,当下所有的危险,想立足在他身后,给所能给的全部支持,更想与他并肩,携手一生。
在这样的感情面前,放下野心也不觉得遗憾,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抱着这个人,静看岁月老去,连死后,都可以同住一个坟墓。
谨慎坚定地选择了一条路,然后自始至终保持着最开始的心态,无忧无惧,毫不退缩地走下去,阜远舟就是这种人,前半生道路已绝,后半生他不愿重蹈覆辙。
……
当夜,甄府听朝小阁二楼的窗子钻进了一只喜鹊,放下一个油纸包着的小纸团——习惯了鸽子、鹰之类的飞禽,没人觉得喜鹊也能送信。
刚准备钻进被窝的苏日暮捡起那个纸团,打开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张牙舞爪写着一行字,剑气融进笔锋,几乎透纸而出扎人眼球:
——该死的你这个笨蛋惹了什么麻烦!!!
完全可以想象阜远舟写这句话的时候恨不得亲自把他剁成一百八十段洒在京城大道上被人死命踩的黑脸表情,苏日暮的手抖了抖。
呜,他是无辜的,他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请嘛……tt
于是,第二天甄侦过来拎人起床的时候就看到苏日暮那深邃的眼眶,无神的双眼,萎靡的精神。
甄侦深觉是药量不足的关系,所以直接抓着人送上一大碗新鲜出炉的中药。
苏大才子看着这个碗的大小,一头磕在桌面上。
他不活了!!!
甄侦诱骗道:“你喝完就不失眠了。”
苏日暮黑白分明的眼睛转到黑漆漆的药汤上,“嗯,喝完小生就永眠了。”
“……”废话什么的果然多余,不如直接灌进去比较实际。
……
又下了一夜的雨,晨起的时候已经停了,阜怀尧照例在永宁王殿下哀怨的目光中离开温暖的被窝勤勤恳恳去上早朝,阜远舟嘀咕几句,就去御花园摧残花花草草……咳,练剑去了。
兄长上朝的时候寿临就跟在阜远舟身边伺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皇朝第一高手练剑,因为对方动作太快,一轮下来,眼睛都成蚊香状了,也没看清多少,就记得那种磅礴凌厉的剑势。
第一高手什么的果然不是吹的……
收剑时阜远舟接过寿临递来的手巾擦擦汗,想着要不要去找银衣铁卫护卫长薛定之过过招,忽地就听到一群人走进御花园的动静。
皇宫里人不多,在阜怀尧的默许下早上基本没人来打搅他练剑,阜远舟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恰好看见迎面走来的那群……女子?
应该说是两个衣饰华贵年轻貌美的女子,背后跟着好几个宫女,这两人中,其中一个穿碧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百褶裙,挽飞云髻,描眉画眼染唇,宫妆华丽,她的姿势极美,摇曳生姿,神态中自有一种娇蛮傲气感;另一名女子身着淡粉衣裙,斜披薄络海浪纹纱,发间一支银厢猫睛顶簪,看起来温柔贤淑。
她们正说着话,甫一抬头,看见一个容貌极其出色的男子握着一柄银白的长剑站在满地落花飞叶里,如华梦夜歌遗世独立——风华盖世。
一众人都不由地怔忡了一下。
寿临也看见来人了,慌慌张张一左一右行礼:“奴才见过华妃娘娘,珍妃娘娘。”
他极是机灵,这样的动作就向阜远舟示意,碧色衣衫傲气一点的那个是华妃,粉色衣衫温柔一点的是珍妃。
阜远舟挑了挑眉,心里头顿时涌上一股不悦感,说不上是酸还是苦——这两个是皇兄的妃子。
见他没有一点见礼的意思,华妃也把惊艳抛到脑后,不满地道:“大胆!你是何人?见了本娘娘怎么不行礼?”
阜远舟不想搭理她,继续擦拭手里的琅琊。
“你这是什么态度?”华妃柳眉一竖,珍妃也蹙眉。
就算陛下没有临幸她们,她们也好歹是贵妃吧,这么被人无视自然心下生火。
尴尬的气氛中,寿临打破僵局道:“二位娘娘,这位是宁王殿下。”
华妃和珍妃同时一愕,旋即才福了福身,“三王爷。”
光洁的剑身上,映出阜远舟嘴角扯开的冷笑——三王爷这一称呼,无疑是在提醒他,眼前两人是他的皇嫂,莫要忘了礼数。
他随意一颔首,“二位娘娘。”不过是妃子,能担上皇嫂二字的惟有皇后而已。
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激得华妃眼看着就要发作,旁边的珍妃拉了拉她的衣角,低语道:“姐姐莫忘了,宁王已经疯了,你和他计较什么?”
华妃恍然想起,瞥向永宁王的目光既可惜又轻蔑。
阜远舟何等耳力,听了也不反驳,暗道皇兄选的这个妃子真没大脑,想什么脸上都表露出来,被挑拨了当枪使都不知道,倒是那个看着温柔无害的珍妃心计颇深。
寿临虽然没听见,但想也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几乎报以同情的眼神。
现在举朝上下谁不知道天仪帝有多宠这位殿下,敢用这种轻视的目光看着宁王,恐怕华妃以后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了。
华妃转念一想,笑吟吟地走到阜远舟身边,“王爷,听说你和皇上一块住在乾和宫?”
虽是笑着的,她眼里掩饰不住怨恨。
她本就是京城出名的美女,父亲是韩国公,家中是侯爵世家,新帝登基时,她欢欢喜喜嫁入了宫,做了贵妃,却苦等了几个月才见上皇帝一面,对方也没有临幸她的意思,反倒是这个疯子仗着疯症日日可以与他同床共枕!
碧衣女子身上的脂粉香让阜远舟反感,他眼眸一转,配合着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不是一块住。”
“额?”两人一怔,她们明明听说的是……
阜远舟补充:“是一起睡啦~”
“一起睡?”珍妃吃惊地掩住嘴巴。
“嗯嗯~皇兄不陪着远舟一起睡,远舟就睡不着呢~~”
“皇上肯让你……睡在他旁边?”华妃瞪大了眼,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
外臣留宿宫中已经少见,何况是待在皇帝的寝宫,阜远舟早已出宫建府,留在宫中已经于礼不合,冷面冷心的天仪帝居然还和他……
那个冷漠至极令人避退又令人敬畏的人明明连多分一点目光给她都吝啬!
第四十四章 遗体
“对啊,难道你们晚上一个人睡?那样多冷清啊,黑漆漆的很吓人呢~”阜远舟眨巴着眼睛。
两位贵妃连同寿临和那些宫女的脸色都很微妙。
看着她们两人,阜远舟慢吞吞道:“其实,你们也可以找个人一起睡嘛。”
华妃一听,怒了:“放肆!宁王你这是什么意思!?”怂恿她们红杏出墙吗?
青年无辜至极,“我是说,你们刚好两个人,不是可以彼此一起睡了么?这样就不用劳烦皇兄了,他整天忙政事,很累的。”那副语气认真诚恳地无可挑剔。
“……”华妃气得直喘气。
珍妃还算镇静道:“王爷此话差矣,政事再忙也有个休息的时候,再说了,皇家血脉总要人继承,皇上怎么会不去我们姐妹宫中坐坐呢?到时候就请王爷委屈委屈了。”
这话说的就重了,好似皇家血脉没人继承的话就要怪罪到阜远舟身上。
琅琊蓦地“锵啷”一声入鞘,惊得众人颤了一颤。
“抱歉,失手。”阜远舟笑道,却是眼眸微暗。
珍妃的确没说错,皇家血脉总得有人继承……
可是心里头就是觉得像是塞进了一块冰似的,又冷又疼。
华妃听得珍妃这么一说,也是眼前一亮,睨眼瞥向永宁王时就更显恶毒,等她有了皇子那日,就不信皇上会不重视自己的亲骨肉!
英雄可以视死如归,却不一定能身在万花丛中不动,只要皇帝肯来,她自有办法抓住他的心。
一个疯子而已,失宠也是早晚的事!!
阜远舟毫不客气地回视他,曜石般的眸子似澄澈又似深邃,明明暗暗诡谲异常,看得华妃汗毛倒竖时才悠然开口,语调里带上苦恼:“华妃娘娘,远舟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你说。”
阜远舟像个孩子似的歪了歪头,烂漫无邪,看着她描眉画眼染唇的宫妆,道:“你的妆太浓了,看起来好老哦……”
“你……!!!”华妃瞬间的一脸铁青连那华美的妆容都掩饰不住,头脑一热,染了朱寇的五指一抬,扇向阜远舟。
阜远舟冷笑,他不介意用一巴掌替皇兄解决掉一位没脑子的妃子。
就在这时,一声厉喝传来:“住手!”
阜远舟下意识一偏头,让对方扇了个空。
华妃收力不住,整个人踉跄了一下,被一脸惊讶的珍妃扶住。
不远处,一个着金丝绣九凤云鸾鹅黄宫装的雍容女子站在那里,噙珠坠长流苏景寿步摇斜斜簪在髻上,端的是皇家矜贵威仪。
正是端宁皇后花菱福。
阜远舟顿了一下,起身走前几步见了个礼,“皇嫂。”
不管怎么样,这个女子作为太子正妃时就能帮得上阜怀尧,识势得体,二七宫变时为了掩护阜怀尧的秘密出城更是独自留在东宫应对阜崇临,她的胆识和智慧都让他敬佩。
不同的待遇让华妃和珍妃脸色再度微变。
“宁王殿下,”花菱福回了礼,然后看向那个碧衣女子,皱眉:“华妃,竟然胆敢冒犯亲王,你未免太放肆了!”
华妃不服:“明明是他先羞辱于妹妹,姐姐你得替我做主啊!”
阜远舟屈指摸摸鼻子,“皇嫂,我只是说她妆化得不好,这也算羞辱?”语气那叫一个迷茫。
花菱福走过来,加重语气,“听到没有?华妃,你贵为天子正妃,今日实在是失态了,你莫不是还想让陛下看看你这副样子?给本宫回安荣宫好好反省反省。”
提到阜怀尧,华妃一惊,“……是,妹妹知道了。”
“珍妃,你没有尽到劝谏之职,也回去反省吧。”
“是,妹妹告退。”珍妃福了一礼。
眼看着那两个妃子离开御花园,阜远舟拂袖,拱了拱手,“多谢皇嫂解围。”
“是本宫没管教好她们,该本宫道歉才对。”端宁皇后道,不管是从阜远舟对阜怀尧的重要程度还是她自身的地位来说,她都偏向帮永宁王。
对方隐含审视的视线让阜远舟微不可见地蹙了眉尖,“那远舟先回去了。”
花菱福却是笑着道:“宁王还没用膳吧?许久未见,本宫想和宁王拉拉家常呢,不若就陪陪本宫吧。”
阜远舟一时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也想知道对方的目的,于是道:“……那就听皇嫂的。”
说是话家常还真的就是话家常,两人杂七杂八地说了半天琐事,永宁王也没听出什么重点来。
“本宫记得,宁王今年周岁二十有一了。”花菱福道。
“是。”阜远舟精神一振,这就是重点?
……难不成皇后打算给他说媒?
“陛下也只是只是虚长你一岁,”不过花菱福的话题却是拐到别的地方去了,“本宫虽是后宫之首,但毕竟是女流之识,而且后宫不得参政,所以帮不上陛下什么忙。”
阜远舟不甚明白她想说什么,只好听着。
“朝政之事繁忙,陛下勤政是好事,但未免太劳累了。”
阜远舟心有同感地点头啊点头。
“宁王有惊世之才,埋没了就可惜了,”花菱福看着他,颜容精致,神色认真,宛如字字千斤,“所以,本宫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宁王在鞭长能及之处多帮帮陛下,造福我玉衡百姓,还望宁王答应。”
阜远舟怔住,斟酌着道:“远舟恐怕能力有限……”毕竟在他人眼里,他的疯症还没完全好转,所以端宁皇后这态度委实有点奇怪。
花菱福笑了,“宁王过谦了,本宫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最重要的是,陛下相信你。
阜远舟道:“皇嫂言重了,能帮得上皇兄的,远舟自然会帮。”
“那本宫就安心了。”她轻笑。
阜远舟想叹气,他真的不明白花菱福这份安心是从哪里来的。
……
阜怀尧甫一下朝,御花园里发生的事就立刻传到了他耳里。
“华妃……”他咀嚼着这两个字,表情优雅高贵,却带着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森冷,双眸泛着冷冽的光,“让韩国公过来。”
留下这句话,他转身拂袖而去。
于是,刚退朝还没离宫的韩国公就被一脸严肃的常安请了回去,在御书房和天仪帝“友好会面”后白着一张脸离开。
被一头雾水委以信任的永宁王拜别端宁皇后到御书房时,撞见的就是这样的韩国公,对方的脸白的更厉害了,行个大礼就哆哆嗦嗦撞鬼似的跑了。
阜远舟更迷茫了,仁德君子温文尔雅的他什么时候变成了鬼见愁?这人没被他在疯症犯的时候暴揍过吧?啧啧,今天人人都怪怪的。
无解之余,干脆就懒得想了,他解了剑大步跨进御书房。
寿临在背后纠结,要不要告诉殿下刚才那位韩国公是华妃的父亲呢?
“皇兄,你又不吃早膳就来御书房了!”熟练地往人身上一扑,阜三爷抱怨道。
“什么叫做‘又’?朕记得只有几次罢了。”阜怀尧道,对方没有说御花园的事的意思,他也就心照不宣地不提了。
“次数不是重点,没吃才是问题~”阜远舟啧了一声,风风火火拉起人往养心殿跑,“走吧,皇兄,我让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八珍千层糕、蟹黄包和蜂蜜藕,唔,还有蟹肉双笋丝,清炖鲫鱼汤……”
“远舟,只是早餐而已……”无奈的声音。
“吃药伤身,皇兄要好好补补~~~”
“……”其实是打算把他一口吃成大胖子吧?
……
时间哗啦啦地过去,眼看着四月就来了,天仪帝依旧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处理朝政,永宁王致力于乖弟弟老妈子政务帮手武举监考官等多重角色的转换,端明殿在找胆大妄为的贪官,户部在找消失的税银,翰林院和礼部积极准备武举,兵部在忙武举,工部的在做春耕收尾工作,刑部的官员被调派到各部帮忙,苏日暮每天在甄侦灌来的重要和小小的试探间哀叹寻找到甄府地窖偷酒的路径以及回忆那些化大批为小批狗皮膏药一样摆脱不掉的杀手到底是哪儿来的,府尹府大概是最忙的,京城最近犯“杀手”煞,当街截杀官员的事还没有眉目,接二连三武人私斗一方对手被暗杀就弄得楚故头疼,再加上文试将近,楚故恨不得把自己撕成十八个来应付一大堆事务……
京城这边忙的热火朝天,锦州瞿城这边的忙碌就快到了尽头。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
黄昏时分,赤红的晚霞铺满一天,像是红衣一样延伸着覆盖大地,到河里洗衣归来的少女们成群结队沿着道路回家,轻轻哼着歌谣,嗓音清脆有美好,听得路过的行人会心一笑。
路边,新开垦的田地方方正正一望无际,冒着绿芽的秧苗整整齐齐种在地里,有老农抽着烟枪坐在田埂上,看着眼前的小苗满目慈爱。
营地里,完成春耕开垦任务总算能歇下来的士兵们嘻嘻哈哈地准备着晚饭,偶尔有人偷懒往草堆里一趴,没一会儿就被同伴笑骂着踹起来,百姓们也络绎不绝地送些东西过来,只要不是贵重的,将士们就会收下他们的一份心意,令瓦元帅吩咐今晚可以好好庆祝一番,所以到处都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身为主帅的连晋长得好没架子还爱民如子,成了百姓们的主要“骚扰”对象,不仅送了足以堆成小山的东西,还左一个闺女右一个表亲地做媒,弄得巡视到最后一站齐聚在这里的资政殿学士周度和工部主事陈闽总是一脸调侃肆无忌惮地开他玩笑。
连晋眼皮子直抽,把见死不救的两人勒着脖子猛晃一顿,好不容易婉转地向“媒人”们表达了本人以事业为重至死不渝而连家军里光棍太多请各位另觅良人的意愿,他跟副将说一声不参加庆祝大会了,让大伙儿尽兴,就在副将暧昧的目送下拉着沉默的宫清没骨气地……逃跑避风头去了。
“呼……太可怕了。”远离了热情的百姓,连晋大松了一口气,毫无形象地坐在草地上——那什么,做媒这种东西也许对于别人来说是艳福,对于一个断袖来说就是灾难了!
宫清拉下面罩,眼底滑过一抹忍俊不禁。
连晋白了有幸灾乐祸嫌疑的他一眼,“怪不得爷常说,百姓才是最强大的,爷说的果然都是真理。”
“在你眼里,你家爷有什么是错的?”相处了一段时间,足够宫清从对方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那两兄弟的身份,最开始见面只是模模糊糊有个想法,觉得他们是王孙侯爵,但是谁能料到随随便便撞上的人就是应该呆在深宫里的皇帝呢?而且闻名天下的永宁王的性格也和传说中不太符合。
而且他也发现了,不仅是宫清,包括陈闽周度他们,对当今天子都有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和尊敬,大概这就是一个明君该有的魅力——姑且算是明君吧。
“事实证明,爷的确是英明神武。”连晋耸肩,揉揉肚子,有点饿了。
“念叨那位爷就能饱吗?呐,给。”宫清也坐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了几个白煮蛋,外加几包点心,递给旁边的人,他就知道这家伙会饿,被他拖出来的时候顺手在那一堆礼物里拿的。
连晋拿过鸡蛋,撇撇嘴——这人仿佛随时知道他想要什么似的。
于是,两个人就在草地上一起剥鸡蛋,吃点心,那场面,怎么说呢,让人觉得很温馨。
夕阳渐渐下沉,灰三跑来的时候,蓦地觉得有些不忍打破这样的温馨。
两人察觉到动静,抬起头来,连晋不解:“怎么了灰三?”干嘛呆呆地站着不过来?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宫清脸色微变。
……他记得所有在这里的亲卫都被连晋派出去找孙家人的埋骨处。
灰三深吸一口气,才一字一顿道:“元帅,宫大侠,已经……找到了。”
宫清豁然站了起来。
手里的小半包点心砸在地上,滚了一地,他动了动唇,却唯觉言语不能。
连晋也起身,脸色严峻起来,他看着对方。
不知是不是晚霞太灿烂,撒落在宫清的眼里,像是一缕缕缓缓漫出的血。
“灰三,带路。”连晋对灰三道,握住青衣男子的手腕,明显能感觉到对方全身肌肉的绷紧,他用力地拉了一把,拽着宫清往前走,“我们走吧。”
夕阳终于落下,带着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一角,月亮只弯出一个小钩,繁星闪烁,北斗高挂。
和明朗的天空相反的是众人的心情。
连晋和更加沉默的宫清跟着灰三沿着一个森林小路往里走,越走越偏僻,越走越寂静,直到四周已经了无人烟,才抵达一个山谷处。
这里燃了一堆堆篝火,将四周映得明亮一片,黑一玄八白九,包括从雍州贺州结束任务赶来的蓝四赤五朱七紫十都在,他们都围着一个大坑,周围还有新翻出来的泥土和一些枯草,见到连晋后纷纷行了个礼,然后小心翼翼看着面无表情的宫清。
黑一走过去,道:“元帅,宫大侠,”他回头看了看那个大坑,“虽然还没有完全将遗体……但是从时间、人数各方面情况来看,已经能确认是孙家的人了。”
连晋看向身旁站得笔直的青衣男子,他极力压抑着,却依旧可以看到他的双手细微的颤抖。
四周安静得只闻虫鸣。
他就这样硬挺挺地站了良久,才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艰难异常,每走一步都会想起那些过往,熟悉得,仿若昨朝。
亲卫们给他让出一条路。
连晋没有打扰他,静静地注视着他。
宫清缓缓走近,直到看见坑内从泥土中露出了的烧焦的人类肢体,他脚下一软,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
即使已经认清他们都已离世的现实,在这一刻,悲戚依然像潮水覆涌而来,袭上背脊,直刺得人颤抖战栗。
比两个月逃亡追杀时划下的每一道伤口都要痛。
他闭上眼,咽下喉头让自己无法呼吸的哽咽,双手狠狠按在泥里,留下十道带血的指痕,然后,以头触地。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孙叔,婶婶,各位哥哥嫂子,阿真,孙家诸位,”宫清很久才哑着嗓子慢慢开口,混合着血腥和绝望的味道,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仿佛一接触到空气就会立刻碎裂开来,“不肖子孙宫清回来请罪了。”
这是罪。
是他不能保全孙家的罪,是他大意疏忽的罪。
他抬起头,睁开眼时,满目猩红,眼中的后悔恨意狠绝却几乎透骨而出,好像里面同样掩埋着孙家几十条人命。
连晋走到他身边,被这样的眼神惊得心魂一震。
男子的背影虽然一如既往的挺直,坚韧不折,却给他一种无力为继的感觉。
连晋怔然地望着他,然后单膝跪地,伸出手,抱住他。
一滴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静静融进了连晋的衣衫里。
绷紧的脊梁一下子坍塌下来,宫清几乎用尽全力回抱着他,像是要将那样尖锐刺骨剥皮拆筋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