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干脆利落地收起了人像。此时的他,又恢复了平时深沉冷静的表情。蹙眉苦思片刻,他狠狠地咬了咬唇,随即研墨铺纸,奋笔疾书起来……
* * * * *
“冷清秋,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居然不管他的死活?行,你不管我管!你让我出去,让我去找他——”
翠微阁中,莫红绡状似疯狂地捶打着黯然而坐的清秋,咆哮得像一头愤怒的母狮。
围在四周的是一脸惊愕的仙宫各堂属众。飘尘仙宫诸人虽向来情同手足,但最起码的礼数都还是谨守的,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宫主如此无礼,眼前的情形把所有人都惊呆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面对莫红绡的盛怒,清秋痛苦地咬着唇一言不发,既没有还手,也没有躲闪。
她怎么可能不管白天武的死活?如果当时她是清醒的,就绝对不会让他一个人去迎战蔺长春,但事实却是,等到|岤道解开的时候,她的人已经回到仙宫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也是听了邱彦的禀报才知晓的。
事后,她立刻就派人去打听消息,只是到现在还没有回音。依据当年的经验,她大概能猜想到无极门西南分舵那些弟子的死是怎么回事,为了不让整个仙宫卷入纷争,她不得不传下命令,在摸清情况以前,任何人不得擅离宫门一步。
天知道,这段时间她也和莫红绡一样就快急疯了,但她的肩上挑着太多人的生死,所以她只能强忍着心痛,不敢轻易松这个口。
混乱间,一个南义堂部众匆匆跑入,躬身道:“禀宫主,属下得到消息,绝龙岭的那一战中,白护法受了重伤,现在已经被蔺长春带回无极门囚禁起来了!”
话音未落,莫红绡已似离弦之箭般向门口冲去。
“红绡姐,别冲动!”清秋眼明手快地拦住了她。
“别冲动?那你要我怎么办?从长计议?等你计议完,他的命早没了!”莫红绡两眼通红,失去理智地冷笑着,“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活,在你眼里,他的命远没有你的无极门,你的涵哥哥重要!他不过是一个可以让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利用完了就随手丢弃的傻瓜而已!”
她的话堵得清秋脸色阵红阵白,众堂主有些看不过去,纷纷过来劝解:
“莫护法,你冷静点!不要太过分了!我们相信,宫主自有道理!”
“没错。宫主不可能不顾白护法的生死。我们听她的决断!”
血染银芒(二)
喧闹声中,清秋深吸口气,定下神来冷静地开了口:“此事的起因,纯属我和蔺长春的私人恩怨,如果我们倾全宫之力前去营救,势必与无极门发生激烈的冲突。那就中了别人的j计,真的把事态扩大成飘尘仙宫和无极门,甚至整个中原武林之间的对立了,那样将会把仙宫置于危地。老宫主把仙宫交到我手中,可不是让我拿兄弟姐妹们的性命做赌注,来解决我的个人恩怨的!所以……”
环视众属下一周,她启唇吐出惊人之语:“你们都不要去,我自己去!”
全场顿时陷入了一片惊愕的窒默之中。许久,精通阵法又足智多谋的北智堂主钟笑离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可是……蔺长春带走白护法的目的,很可能就是针对宫主你的,你这一去,岂非正中对方的圈套?”
“多谢钟堂主提醒!”清秋颔首道,“这个我也想过。不过,那个地方我很熟悉,我能猜到他们会把白护法囚禁在什么地方。况且,我还知道一条别人都不知道的捷径,能迅速、隐蔽地直达目的地,成功的把握还是比较大的。”
说到“捷径”二字的时候,她的脑海中浮现起的是小时候和蔺宇涵玩捉迷藏游戏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从谷口直通思过崖石牢的山洞的情景。
当初,他们相约把这个发现作为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如无意外,那个地方,应该只有她和蔺宇涵才知道,但如今的蔺宇涵还会不会信守这个约定,那就难说了。她不想让部众们担心,所以只是五味杂陈地暗叹了一声,却并没有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
“宫主,你的事,也是我们大家的事,就让我们帮一点忙吧!”众人纷纷道。
“你们若还当我是宫主,就照我的意思去做。”清秋不由分说地道。
“他们可以不去,但我一定要去!”莫红绡大声道。
“你更不能去!”清秋的语气严肃起来,“宫中不可一日无主,我和白护法都不在,这里的事务需要你来主持。万一……”她顿了顿,果断地宣布道,“万一我与白护法均遭不测,宫主之位就由右护法莫红绡继承!”
莫红绡怔了怔,刚想反驳,清秋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她的|岤道。
“得罪了,红绡姐,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听我把话说完!”她歉然一颔首,又正色续道,“万一事情真如我所言,你要约束部众,切不可为了报仇轻起战端。我与蔺长春的恩怨,除了白护法之外,最清楚的人就数你了,你可以循着这条线索继续追查下去,设法揭露蔺长春的阴谋,但行事需谨慎,切记,绝不可让飘尘仙宫陷入成为众矢之的的危境!”
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塞到莫红绡衣襟里,在她耳边悄声道:“师父的武功典籍都保存在静心园神堂香案下的暗柜内,这个是暗柜的钥匙,你先替我保管吧。”
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的莫红绡惟有瞠大眼眸愕然瞪着清秋,喉咙中涌动着焦急的“唔唔”声。
“好了,我该动身了!”再无牵挂的清秋对众人嫣然一笑,款款步向门口。
“宫主!”
“宫主!”
一片关切的呼喊声中,清秋骤起的身形如一缕轻烟般飘出阁门,顷刻间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
* * * * *
夜色渐深,依旧在石牢门口顶着寒风“尽忠职守”的焦泽越想越窝火。他来到这里,本是为了趁机出一口气,可现在倒好,气没出成,还得没日没夜,不顾风吹日晒地守在这里,真是自讨苦吃,亏大了。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哎,蔺盟主只是关照我,不能让他死了,我只要不把他弄死,小小地修理他一下,问题应该不会太大吧?就是嘛,难道蔺盟主还会因为我揍了这个阶下囚一顿就跟我翻脸?”
想到这里,他不禁“嘿嘿”窃笑起来。
“你们给我在这里好好看着,见到远处有人来就吱个声,知道吗?”
笑声中,他叮嘱了身旁的两个手下一句便施施然走进了石牢。
“臭小子,抬头看看,爷爷是谁?”
一进门,他就扯开嗓门大吼起来。
白天武仍是背朝外躺着,纹丝未动。
“妈的,你小子是不是聋了?”焦泽火冒三丈地一步跨到了他背后。
愤怒之中,他仍没忘了避开地面上前数第三行,右数第三块青砖。此处是蔺长春在把白天武囚入石牢后特意增设的机关,不知情之人一旦踏中,就会牵动机关所连接的一口大钟,发出足以惊动满山人的巨响。
“不就是……你这条走狗吗?嚷嚷什么?”白天武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却没有看焦泽一眼。
被揭了疮疤的焦泽顿时恼羞成怒,他蹲下身,一把揪起白天武,抡起蒲扇般的大手往对方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臭小子,都他妈死到临头了,还敢跟爷爷我犟嘴?”他“格格”作响地捏着拳头,恨声怪笑道,“今天不打得你跪地求饶,爷爷我就不姓焦!”
说着,他又铆足了劲儿,左右开弓地甩了白天武好几个耳光。
重伤在身的白天武气虚体弱,哪有反抗之力,焦泽的连续重掌打得他嘴角鲜血横流,痛得几乎失去知觉,但他兀自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只是双目紧闭地默默抵受。
“焦门主,你在干什么?”
一个冷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焦泽身后响起。焦泽一惊回头,白天武也甩了甩晕眩不已的脑袋,吃力地张开了眼睛——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满面寒霜的蔺宇涵。
焦泽跳了起来,慌乱地应道:“这个……是他企图逃跑……”
“逃跑?就他现在这个样子?”蔺宇涵挑了挑眉,“要找借口,拜托你也找个合理点的!”
焦泽顿时哑口无言,只能一个劲儿地抹冷汗。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蔺宇涵,他都比见到蔺长春还要紧张。
“出去!”蔺宇涵环抱着双手对他摆了摆头。
“呃……”焦泽勉强挤出殷勤的笑容,“公子可是要审讯他?是否有需要小人效劳的地方?”
“滚!”蔺宇涵的声音明显变冷,眼中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焦泽不敢再多言,冲他躬了躬身便一溜小跑地狼狈离去了。
看着石门合上后,蔺宇涵缓步走到白天武跟前,俯身检视他的伤势。
“你怎么样了?”他眉头微蹙地朝对方脸上看去,却不料白天武乍然张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喷了他满头满脸。
“伪君子!”接踵而来的是一声鄙夷的低咒。
他怔了怔,挥袖抹去脸上的血污,眼中闪过了一抹深邃莫测的异光。
白天武努力挺直了身子与他昂然对视,冷笑道:“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了,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又何必再惺惺作态……”
“态”字刚出口,蔺宇涵冷不丁地伸指一弹,一物倏地飞入他口中。毫无防备之下,他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那东西就”咕噜”一声顺着他的喉咙滑了下去。
“你……”惊异地看了对方一眼,他喘息着大笑起来,“我还道……堂堂斩情公子……会有……什么高明的手段,原来……也不过是玩下药这一套!我……都是个快死的人了,你就算……在我身上下十七八种毒……又能怎么样?”
他笑得太过用力,牵动了体内的伤势,不由得大声咳喘起来,口角边又渗出了缕缕血丝。方自抬手一抹,他忽觉丹田处涌起了一股灼热的气流,瞬息间窜遍四肢百骸,烫如火烧,痛如刀割。
血染银芒(三)
他的眼前一阵发黑,拼命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呻吟出声来,可他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缩成了一团,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你……够狠!”怒视着蔺宇涵悲愤地叱骂了一声,不愿在敌人面前失去尊严的他一头撞向石壁,打算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
蔺宇涵见状,急忙伸手把他抓了回来,小声道:“你忍一忍,那药是……”后话未及出口,只听外面传来几声低低的闷哼,石门随之戛然而开,一道蓝影倏地飘了进来。
“宫主!”白天武失声惊呼,蔺宇涵的身子也不自禁地一颤。
“放开他!”清秋眯起眼眸看向蔺宇涵,布满红丝的眼底似要滴出血来。
蔺宇涵沉吟了一下,依言把白天武放回了身旁的草堆上。
“你听我说……”他才一开口,清秋已纵身而前,一剑直迫他面门。与此同时,只听“咔”的一响,一声震耳欲聋的钟鸣顿时响彻天际。原来,她无意中踏到了设有机关的那块青砖,警钟也随之被牵动了。
蔺宇涵刚刚闪过那一剑,闻声立刻脸色大变。未几,门外就响起了一大片脚步声,夹杂其间的是蔺长春含怒的喝问。
“宫主,你快走!”白天武吃力地撑起身子,焦急地催促清秋。
“我绝不会一个人走,今天我们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清秋反而又向前踏了一步。
她的话让白天武和蔺宇涵同感心头一震,不及回应,蔺长春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石牢门口。“好个妖女,你果然来了,胆子真是不小!”他冷笑着迈步欲前。
话音未落,蔺宇涵忽地拔剑出鞘,合身向清秋扑去,大喝道:“谁也不要插手,今天我要亲自拿下这个妖女!”
清秋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闻言不怒反笑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同样的错,我绝不会再犯第二次!”说话间,她便挥剑与蔺宇涵战在一处。
蔺长春见状,只好挥了挥手,示意众弟子随他一起退后。
交手数合之后,有一招两人擦身而过时,蔺宇涵的剑势略微偏了偏,与此同时,一个轻微而急促的语声传入了清秋的耳中:
“抓我做人质!”
她怔了怔,这句天外来音般的话让她有瞬间的茫然,旋即诧异地看向蔺宇涵。
她的身边没有别人了,这句话当然是他说的,而且目前也只有他有立场说这句话,她甚至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暗示的含义。
可是,这个绝情寡义的家伙会有这么好心?不会……是什么阴谋吧?
她的心狠狠揪疼了一下。怀着几许疑惑,几许矛盾,她并没有乘隙而攻,反而警惕地回剑护身退了半步。
蔺宇涵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焦急和惋惜之色。重重地抿了抿唇,他的面色倏尔一寒:“你不照办,我就先杀了他!”说罢,他竟回身一跃直奔白天武而去。
此时的白天武哪有招架之功,甚至连躲闪的力气也没有,清秋见状不禁花容失色,怒斥一声“卑鄙”,足尖一点追了上去。
见此情形,白天武急忙喊道:“宫主,别管我,小心有诈!”
这点清秋自然也想得到,可她岂能因为害怕危险就不顾白天武的生死?就在白天武出言提醒的时候,她已飞出“青虹索”缠向蔺宇涵的手腕,把他的攻势阻了一阻,随即凌空一跃从他头顶掠过,转身一剑挥去。
两剑铮然相交,激起了一片耀眼的火花,蔺宇涵手中的剑被荡开了几分,身前露出了空门,他避开众人的视线,再度冲清秋使了个眼色。
没想到,余怒未息的清秋并没有顺势夺剑,而是后招续发,剑尖突然奇诡地一拐,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他攻去。他完全没料到清秋会有这一着,尚不及作出任何反应,锋利的银芒剑便自侧而来,“噗”地一声刺入了他的左腹。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蔺宇涵眼前骤暗,痛苦地踉跄了一下,他手中的剑铮然坠地。颤抖地捂住渗血的伤口边缘,他抬头望向清秋,目光中透着惊愕,但似乎并无气恼怨恨之色。瞬间的愣怔后,他的唇边渐浮起了一丝痛楚的苦笑。
清秋是在盛怒之下出手,根本未经任何思索,此时,火头过后的她才蓦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声惊呼中,她惶恐地松手后退,刷白着脸发起抖来。
“涵儿——”
眼见儿子遭受重创,蔺长春顿时如愤怒的狂狮般冲入石牢,射向清秋的目光中迸出了逼人的杀气:“妖女,你找死!”
狂吼声中,他一手拉开儿子,一手横掌如刀,以十成之力狠狠地清秋向当胸劈去。
“宫主,小心!”
白天武见清秋仿似灵魂出窍般,对蔺长春的来袭毫无反应,一时间不知哪来的力气,腾身跃起便欲上前阻挡,但他与清秋距离较远,眼看着已是来不及赶到她身边了。
电光石火之际,只见方才被父亲拉到一旁的蔺宇涵忽然飞扑而回,合身抱住了仍呆立在原地的清秋,轰然巨响中,排山倒海的掌力悉数击中了他的脊背。他“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晃了晃却挣扎着没倒下,直到把清秋推出掌风所及的范围,才虚脱地从她背后滑下,整个人如散了架般瘫倒在地上。
这出乎意料的一幕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蔺长春更是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的手,如泥塑木雕般僵立在了原地。
感觉到瞬间溅了满身的湿热,清秋蓦然回神,下意识地抱起了奄奄一息的蔺宇涵,呆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蔺宇涵原本已将近昏迷,被清秋这一抱,却猛然惊醒了过来。吃力地喘了口气,他俯到她耳边焦急地道:“趁我……还有一口气在,快挟持我!等我死了,你们就……走不了了……”
“宫主,你没事吧?”这时,白天武也已赶到清秋身边。过度惊骇之下,伤后体虚的他几乎站立不稳。
恢复了清醒的清秋见此情形,想到自己若再犹豫不决便是害了白天武的性命,只得咬了咬牙,飞足挑起蔺宇涵丢下的长剑接到手中,赶在蔺长春再度扑来之前,一把扳过蔺宇涵的身子,横剑架于他颈中道:“站住,你敢过来,我就再补上一剑,马上结果了他!”
蔺长春恼怒地握紧了拳头,却终究不得不含恨停步。
“只要你让我们走,我一下山就放了他,也许你还来得救他,可要是再僵持下去,恐怕你就得看着他死在你面前了!”感觉到揽住蔺宇涵身子的手掌间不断有温热粘稠的液体流过,清秋的心弦颤抖不已,可她还是横睨着蔺长春,努力表现出冷酷的样子。
蔺长春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只见靠在清秋怀中的儿子已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再这样耗下去,恐怕真是支持不了多久了。“大家退开,让他们走!”他终于无可奈何地下了命令。
众人虽有些不甘心,但掌门既已下令,他们也无话可说,只好怒视着清秋和白天武,手按兵刃四散退去。
“白大哥,你自己能走吗?”清秋关切地瞥了白天武一眼。
“应该……可以!”白天武点了点头。他这么说是不想让清秋担心,可话出口后,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力气竟真的恢复了几分,纵不能动手,如常人般行走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先前的那阵剧痛也早已消失无踪,甚至连胸口的伤处都不太疼了。
“那就好!”清秋吁了口气道,“你先走!”
“宫主……”白天武皱了皱眉。
“这是命令,快走!”清秋不由分说地道。
白天武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只好依言向门口走去,清秋跟在他身后,押着蔺宇涵倒退而行。因为儿子在他们手中,蔺长春不敢妄动,片刻后,他们就顺利地走出无极门,直奔龙泉山下而去。
偿卿情恨(一)
下山之后,精神一直高度紧张的清秋总算稍稍松了口气,一低头间,她瞥见自己的手上满是鲜血,顿时又不由自主地晕眩了一瞬。
定了定神,她急忙替蔺宇涵封住了伤口四周的|岤道,随即便想放开他,可他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喘息道:“带……我走,我有话……有话……跟你说!”
见清秋狐疑地敛起了秀眉,他立即补充道:“是关于……师祖那件事的……真相!”
“真相?”清秋心头一跳,有些意动。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但他受了致命的重伤,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在这种情形下,他应该是不可能还有心情来跟她耍什么花样的。可是,要怎么带他走?白天武已是有伤在身,再带上一个伤得快要死的人,他们还走得了吗?
“宫主,怎么还不走?”白天武见清秋停下了脚步,赶紧回头问道。
清秋方自踌躇,只见蔺宇涵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道:“马……”
她一侧目,便见到了拴在旁边树上的两匹马。她无暇多想此处为何会备有现成的马匹,立刻对白天武叫了声:“白大哥,上马!”说罢便挟着蔺宇涵跃上了其中一匹白马。
清秋向来言而有信,可这次她竟会自食前言要把蔺宇涵带走,白天武不禁大感意外,但现在可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不暇思索,他只得应声上了另一匹青鬃马。
就在他们拨马欲行之时,只见有个人抚着额踉踉跄跄地走来,看他那睡眼惺忪,步履不稳的样子,再闻到空气中飘散的刺鼻酒气,显然是个纵饮晚归的醉汉。
清秋原本并不打算理会此人,但当对方走近到足以让她看清其容貌的时候,她却禁不住轻呼出声:“陶师弟?”
来人正是陶晟。
那日,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找蔺宇涵谈清秋的事,没想到又碰了一鼻子灰。
事后,他又是气愤,又是伤心,满腹抑郁无处排遣之下,便接连数日到镇上的酒馆去买醉,由于最近无极门上下都在忙着审问白天武以及对付飘尘仙宫的事,倒也无人留意或是追究他过于“疏懒散漫”的行为。
今天,他又是一大早就进了酒馆,喝醉后就在位子上睡着了。由于他常去店里光顾,给起银子来出手又大方,酒馆的老板倒也没有赶他,就这么由着他一直睡到自然醒方才离开,如此一来,却是让他恰好和夜半劫囚的清秋碰了个正着。
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陶晟怔了怔,努力凝起模糊的视线看向前方。当他看清眼前情形的时候,不由得骇了一大跳,酒一下子就醒了。
“冷……冷师姐?是你?”
以他和清秋从前的关系,看到她本该是欣喜万分才对,然而,蔺宇涵现在的样子,却实在是让他高兴不起来。不管他曾经如何痛恨这位大师兄的冷漠和固执,但多年的手足之情终究是不容抹杀的。
“冷师姐……你……你是回来报仇的吗?”颤栗着身子走到清秋马前,他近乎哀求地仰起脸看着她,“我知道,大师兄他……是不好,我也很生他的气,可是……可是……能不能不要杀他?除了杀人以外,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解决问题吗?”
回到中原以后,清秋在调查当年之事真相的时候也打探到了一些无极门内部的消息,因此她知道,在包括蔺宇涵在内的所有同门都把她当作毒害师祖的“妖女”看待以后,惟有这单纯正直的小师弟不相信那欺师灭祖的惨案是她所为。
尽管,他还没有那个魄力站出来公然表明自己的的态度,而且,凭他处事的经验和能力也远远不足以为她伸张正义,但能有这份心意,已是十分的难能可贵了。所以,即使是在被众同门追捕的情况下遇见他,她也是并不打算把他当作敌人看待的。
此时此刻,看着陶晟布满惊惶之色的面庞,她只得苦笑着叹了口气道:“陶师弟,你别插手。我不想与你为敌,这事,也不是你能管得起的!”
说罢,她一带马缰就想离开,不料陶晟忽地双手齐出死死抓住缰绳,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冷师姐,求求你了,放过大师兄吧!他都伤成这样了,再不治伤会死的!我给你磕头,求求你,求求你了……”
“陶师弟……”清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白天武隐约看到有无数人影陆续从山顶往下移来,忍不住焦急地催促道:“宫主,你快拿个主意吧。再由着他这么纠缠下去,我们就走不了了!”
清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的武功比陶晟高出许多,要逼退他脱身并不困难,可对方毕竟是昔日同门中唯一还相信她,对她好的,她不忍对他动手伤他的心。就在她大感为难之时,一直虚弱地靠在她怀里的蔺宇涵忽然动了动,半仰起头吃力地道:“陶……师弟,放手!”
乍听这话,在场其他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陶晟,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但下一刻,他便清晰地看到蔺宇涵以坚定的目光直视他,颤着苍白的唇一字一顿地说道:“别……拦她,是我……要跟她走!”
陶晟霎时间懵了,紧握马缰的手不知不觉地松了开来。白天武怕清秋再迟疑不决错过了时机,忙在一旁提醒地喊了声:“宫主!”
清秋也知眼下情况紧急,不容犹豫,于是,她当机立断地把缰绳从陶晟手中抽出,“唰”的一鞭打马飞奔起来,白天武赶紧随后跟了上去。
“好你个妖女,竟敢戏弄老夫!把我的涵儿放下!”
这时,蔺长春刚刚赶到半山腰,见清秋竟然不守约定要把他的儿子带走,他不禁又惊又怒,立即腾身而起,凌空一跃数丈,如一只兀鹰般向山脚下扑去。
他的轻功和内力皆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清秋和白天武的马又是刚起步,被他追上也不是没有可能。不料,正当他身在半空尚未落下之时,忽听“噗”的一声,一片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东西迎面飞来,劈头盖脸地罩住了他,他只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异味,紧接着眼睛就是一痛,顿时什么也看不见了。
以蔺长春阅历之丰富,当即了然是有人在偷袭他,他人在空中无处借力,即使武功再高也难免吃亏,因此,尽管他满腔怒火,恨不得把这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碎尸万段,最终也还是不得不先护着面门落了地。
清秋和白天武的那两匹坐骑本是千里挑一的神驹,一跑起来便是四蹄如飞,在蔺长春遇袭的这段时间里,早已足下生风地绝尘而去,等他好不容易睁开了红肿刺痛的双眼,四下里只余几许烟尘缓缓飘散,哪里还有什么“妖女”的影子?
脸色铁青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空旷愣怔片刻,受挫到家的蔺盟主蓦地仰天长啸一声,无处发泄的怒气随着他那傲视群雄的强劲内力狂卷而出,立时把身侧那片无辜的山岩劈成了一堆碎石……
* * * * *
纵马飞驰出数里之外后,清秋料定蔺长春一时间不可能追上来,于是勒马放缓了脚步。低头看向斜靠在自己身前的蔺宇涵,她的胸腔仿佛蓦然被人扼紧。
他的嘴角边淌着血,身上还插着她的银芒剑,其状惨不忍睹。这一剑从左腹刺入,朝右上方斜插过去,大半剑刃都嵌在他的腹肌之中,也不知是否伤到脏腑。为了暂保他的性命,她替他施过封|岤止血之术,但经过这段时间的颠簸摩擦,伤口边缘又已开始渗血。
他这样……一定疼死了吧?心肠一软,清秋抬手握住剑柄,想设法帮他把剑取出来,可稍一转念,她的手忽又顿住。
她难道忘了,当年是他逼得她绝望投崖,害得她的双亲含恨而终,这样的人值得她救吗?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剑拔出以后,必会导致瞬间大量失血,她毕竟不是大夫,没把握控制得住局面,或许这不是救他,反是更彻底地断绝他的生机。心乱如麻地踌躇着,她一时无措。
偿卿情恨(二)
“秋妹,不要……”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一只冰凉的大掌覆住,垂眸间,只见蔺宇涵喘息地冲她摇了摇头。
“这剑……刺得太深……不能……不能拔……我还有……很要紧的话……没跟你说,求你……容我……再多活片刻……”死死攥着她的手,他的眼中满是求恳之色。
清秋娇躯一震,讶异地瞠目以对。秋妹?他不是认定了她是欺师灭祖的叛徒,已经恨她入骨的吗?可是,在她出手重伤他之后,他竟然大反常态地用昔日的爱称来呼唤她!想起刚才他那奋不顾身的一挡,以及替她劝退陶晟之举,她不禁有些迷茫起来。
一旁的白天武闻言后,身躯也无端地僵了僵,却没有说一句话。
强忍着利刃在腹内翻搅的剧痛,蔺宇涵撑起身子,探手入怀,取出了一本绢册和几张便笺。绢册封面上的几个大字让清秋讶极而呼:“《易天心经》?它……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我恐怕……没时间……跟你解释了!”蔺宇涵虚弱地苦笑了一下,“这些东西……至关重要,你要……保管好,事情的前因后果……你可以去问……紫铜巷的醉叟……”
说到这里,他忽地咳了起来,直咳得嘴角边血沫横流。咳过之后,他喘了口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接着说了下去:“秋妹,如果有一天,你……执掌了无极门,求你……饶我爹一命!你可以……废他的武功,可以……囚禁他,但求你……放他一条生路!”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清秋茫然地看着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让她无所适从。
“以后,你会明白的……”
翕动着已是血色全无的唇瓣,蔺宇涵侧首望向自己那把被清秋挂在马鞍上的佩剑,似乎还想告诉她些什么,但瞬间的犹豫之后,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爹……一定会派人追来,我已是……撑不下去了,带着我,只会拖累你们……”认命地合眸,他拉起清秋的手环握住了那把决定着自己生死的利器,“欠你的债……早就该还了!给我个痛快吧,然后,你们快走,越快越好……”
清秋脸色一变,心跳几乎骤然停止。她原本以为,他先求她不要拔剑,然后又把《易天心经》交出来,是打算以此来交换自己的性命,没想到,东西到了她手里,他却没有再为自己求半句情,反而甘愿受死。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管他的意图为何,他们之间的仇恨总是不容置疑的事实,现在,她只要毫无怜惜的将剑拔出,再把他丢到路边,任他流干了血死去,所有的噩梦就都结束了。可是,看着他那种交代完了后事只等她宰割的样子,她只觉脊背发冷,呼吸困难,说什么也下不去这个手。
等待许久没有动静,蔺宇涵吃力地睁眼望向清秋,眸底闪过了一丝若有所悟之色。
咬了咬牙,他陡然挣脱她的扶持,侧身滚下马背,一头栽进了路边的草丛里。坠地的同时,他抓住身前的剑柄猛一使力,硬生生地把陷在体内的剑刃给拔了出来,霎时间,一股血箭从他腹中疾喷而出,化作漫天红雨淋漓地洒了一地。
痛苦的痉挛中,他挣扎着仰头向清秋投去了眷恋的一瞥,随即虚脱地松弛了渐失生气的躯体,含着一抹了结一切的安然凄笑缓缓闭上了眼睛。所有的声息尽皆消失后,温热的鲜血犹自从他腹上的伤口中汩汩流出,一点点,一寸寸地在满地青草黄土间渗开,蔓延成了一片凄艳而诡谲的猩红。
这惨烈的一幕把清秋和一旁的白天武惊得魂飞魄散。愣怔了一瞬之后,清秋心胆俱裂地尖叫出声,翻身下马朝蔺宇涵身边急奔而去。
“涵哥哥——”此时的她,全然忘记了对他的怨与恨,一把抱起他浸在血泊中的身子哭得肝肠寸断。
随后而至的白天武失神地瞧着他们,许久说不出话来。他曾经一意置蔺宇涵于死地,如今,他的愿望应该是可以实现了,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重创于清秋之手却不恨她,反而挺身相护,为了把《易天心经》交给她,宁愿放弃接受救治的机会带伤远走,最后,为了不耽误他们脱身的时间居然拔剑自尽,谁能想到,世人眼中冷血无情的“斩情公子”竟会做出此等惊人之事?
隐约猜到这些不可思议的行为背后的原因,他的胸口无端一堵,心中直如被灌下了成桶的药汁般苦涩难当。
就在白天武心神恍惚的时候,忽听清秋惊喜万分地叫了起来:“他没有死,我感觉到了,他还有心跳!”
白天武心头一震,猛然回神,只见清秋兴奋地抚着蔺宇涵的面颊,语无伦次地道:“快……你快放烟花信号,召扁堂主来救人,快点!”她边说边再次替蔺宇涵封|岤止血,一时间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了。
“放信号?”他愕然瞠目,“这不是……引蔺老贼来抓我们吗?”
瞬息间,他的心思急转了几转。他心里明白,今日自己和清秋二人能全身而退,全靠蔺宇涵舍命相助,现在要是明知对方尚有气息却弃之不救,这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可是,如果他们待在这儿不走,万一被蔺长春追赶上来,后果无疑是不堪设想的。
在他的心目中,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的命都远远比不上清秋的命重要,于是,他狠了狠心道:“你看他这个样子,就算现在还没死透,也已是救不活的了。别管他了,我们走吧……”
“住口!我不许你咒他!”清秋红着双眼,失控地咆哮起来,“你要还当我是宫主,就照我说的去做!”
白天武被她吼得愣住了,自他们相识以来,她是第一次对他发这么大的火,甚至还抬出了宫主的身份来压他。他的头脑无端地空白了一瞬,心直直地沉了下去。抑下胸臆间无边的凄冷,他涩然一笑道:“好吧,既然宫主已经决定了,那属下又何惜舍命陪君子?”
一溜紫色烟花随着他低哑的语声飞上了天际,原本司空见惯的些许火药味,对于伤后体虚的他来说竟是这般的不堪承受,强忍着呼吸不畅和头晕目眩的不适感,他倚在树上,掩口呛咳了几声。
清秋想起了他的伤,顿时为自己的态度大感后悔。“白大哥,对不起!”她歉然地抬起了眼眸,“要不,你先走吧,我留下……”
“你明知这不可能!”白天武喘了口气,倔强地挺起了身子。即使力有不逮,他守护她的决心也绝不会有半点动摇。
清秋咬了咬唇,无言以对地垂下头去。她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多余,只得默默地抱起昏迷不醒的蔺宇涵,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扁盛才的到来。
幸而,不多时,莫红绡便与北智堂主钟笑离、中信堂主扁盛才率若干属众匆匆赶来。他们来得如此之快,倒让清秋有些讶异,但她略一思索旋即了然,他们并不是见到信号才动身的,而是莫红绡|岤道一解就带了他们出谷,见到信号时,他们必然已在附近了。
“红绡姐,你终究还是没听我的话!”她心情复杂地轻叹道。
“宫主,你可以追究我抗命的责任,但我非来不可!”莫红绡心不在焉地应着,满含关切的目光早已飘向白天武,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你的伤怎么样了?让扁堂主给你看看?”她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颤抖,和平时的娇蛮语气大相径庭。
“一时间死不了的,让扁堂主先救他吧!”白天武显然没有留心到她与平时的不同,只是漠然地指了指蔺宇涵。众人这才注意到清秋正紧紧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
莫红绡讶然道:“他不是那个蔺……”
“回头我再跟你们解释,扁堂主,你快救他!”清秋打断了她的话,焦急地催促道。
扁盛才应了声“是”,蹲下身子从她手中接过了蔺宇涵。
见扁盛才开始动手忙碌起来,清秋稍稍松了口气,起身吩咐钟笑离率部众在四周?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