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我不知道,每次他来的形貌都不同时男时女,时老时少……”
走出金钱银庄时,他们的心情却不见得轻松。
金钱银庄是砸了,可是银庄的幕后主持铁腕神魔,却仍不知在哪里。
还有那随时杀人的“凶手”,随时都会伏伺在左右。
以及那时隐时现,令人防不胜防的“无形”。
我们可去找一个人。”
萧秋水道:“谁?”
左丘超然道:“何昆。”
萧秋水的眼睛立刻亮了。
何昆是本地人,而且吃六扇门的饭已吃了十几年了,要查起人来,自然比较方便,至少资料也会比别人多一些,说不定能找出“凶手”或“无形”来。
邓玉函忽然道:“要找何昆,也得先办一件事。”
萧秋水奇道:“什么事?”
邓玉函说道:“医肚子,我肚子饿坏了。”
唐柔像蚊子那么细的声音:“我也是。”
英雄侠士也是要吃饭的,不单要吃饭,而且要赚钱,会拉肚子,一样有失恋的可能。
可是一般人看传奇小说多了,以为英雄侠士,江湖上的那批草莽龙蛇,既不会饿,就算饿了只喝酒就够。并且不会生病,银子花不完,时常有美女投怀送抱——要真是到了这个地步,这些人就不再是人了,而是遥不可及的神。
我们是人,要看有人性的故事,不是要听没有人情的神话。
萧秋水等可能比一般的江湖人都会好一些,因为他们原出身于世家。
所以他们可以怀着银子,问问路人,路人就一直引他们上了“谪仙楼”。
“谪仙楼”据说是李太白醉酒的地方,但李谪仙有没有来过秭归镇,就没有人知道了。
秭归镇的人都说有,因为屈大夫是诞生在这里,所以诗仙李白理所当然的在这儿逗留过,喝过酒才是。
不管是与不是,这“谪仙楼”的确非常古朴,也的确淡雅,而座位宽敞,可以望到全镇,以及镇后环山抱水,长江奔流,真有一股清爽的古风。
萧秋水等于是就上了楼,选了一张临窗的位子坐下,点了几道菜,就顾盼闲聊起来。
他们没有叫酒,传奇故事里英雄喝起酒来都像喝水一样,可是我们这几位,却最怕喝酒,他们觉得酒又苦又辣,什么东西不好喝,何昔去喝酒?
“楼上位子很多,但因近下午,黄昏未至,所以客人很少,多数是几个过路打尖的,在这里喝喝闷酒。
这里有三桌客人,有一桌有三条大汉,另一桌是一个老人,还有一桌是一个青年,他们桌上都有酒。
但那青年喝的酒,却比那两张桌子四个人加起来的都要多。
唐柔于是悄悄声就说话了:“酒好喝吗?”
萧秋水本想充充英雄,这里四个人,以他最睿智,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唐柔哺哺道:“奇怪,阿刚就喜欢喝酒,阿朋也是。”
萧秋水听了也不禁眉毛扬了扬。
唐刚是饮誉天下的唐门高手。
唐朋是义结武林的唐门才俊!
他们可一点都不像唐柔那么柔!
萧秋水一面与唐柔谈着;一面望出窗外、街上。
车辆、行人,都渐渐多了起来。
已近黄昏!
已近黄昏!
萧秋水忽然皱了皱眉。
楼下街上,显然有些纷争。
楼上这时又很吵闹,萧秋水一时无法听清楚!
而唐柔又在哺哺自语,左丘超然和邓玉函正在高谈阔论。
萧秋水凭窗望下,只见街上有一卖唱老头,走过一宅府第,一头大黑狗跑出来要咬他,这老头就吓得趴倒在地,身上的东西也散落四处。
那大狗就跳过来要咬他,他瞒珊地拾起石头扔了一下,那头狗吃了一记,“汪”的一声,往后就退,仍龇牙露齿,吠个不已,却也不敢再上前去。
那老头蹒跚爬起,但府第的大门,“咿呀”地开了,一个公子少爷打扮的人,和两个家丁跑了出来,一面好像在吃喝,“是谁打我的狗?他妈的,要死是吗?”
那老头想解释,一个家丁却上前来把老头推倒在地,那公子催动那头狗去咬地上那老人。
这时街上正围着一大群人,个个咬牙切齿,但都不敢挺身而出,好象畏惧那公子的身份!
萧秋水心中咐到:“这些高官权贵,怎么都拿饷不办事,只会欺压良民,如此下去,轻则家毁,重则国忘,唉!”
这时那狗的主人撑腰,大吼着张牙舞爪扑上去,萧秋水叹息了一声,双手拎了一根筷子,对准那头狗,左手拇食二指拎着筷子身,右掌一拍,就要射出去——
这时唐柔正喃喃说道:“这几天我心绪都很不宁。万一有什么事,你代我转告朋哥,叫他不要再练‘子母离魂缥’了,会很伤身的——”
而左丘超然与邓玉函双双长身而起,因为那老者和那三名大汉都已喝到七分酪叮,竟相骂起来,那三名大汉就越座而出,要揍那老头——
这种事,左丘超然与邓玉函自然不能不管——
就在这时候,当萧秋水的注意力集中在楼下,正要射出筷子的时候;唐柔沉面在他的故事的时候;楼上正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左丘超然与邓玉函正要去劝架的时候——
黄昏已至。
那喝酒少年突然扔杯抽剑,越桌而起,剑若灵蛇,直刺萧秋水背心!
这一剑,竟比剑风先至!
但这时候,却正是萧秋水扬手要发出筷子之际。
少年猛见萧秋水手一扬,一惊之下不禁略一侧身,剑势也略略一滞,剑风已比剑尖先至!
萧秋水突然感觉到剑风,他立时向前扑去。
他这一下是全力扑出,飞出窗外!
可是剑锋已在他的背上割了一道四寸长的血口!
萧秋水飞出窗外,双手已抓住窗棂。
少年一招失手,挺剑再刺!
萧秋水却一扬手,射出筷子!
少年再一剑削出,削断筷子,冲近出剑!
可是这时唐柔已出手了!
唐柔一扬手,少年立时就飞起!
只听“夺”地一声,柱子上钉了一柄飞刀!
这少年竟避过了唐柔的暗器!
少年见已无法得手,飞起之际,已向对面另一扇[奇書網整理提供]窗口掠出。
可是“呼”地一声,一人越他头顶而过,落在窗前。
少年定睛一看原来是萧秋水。
萧秋水双手攀住窗根,用一抡之力,飞掠而出,截住少年的去路。
少年目光闪动,但这时左丘超然已截住了楼梯口,唐柔己在他后面。
少年深深吸了一气,身子放松下来,反而不动了。
那边的邓玉函,已缓缓解下长剑,面对着那三条大汉,一名老头。
这四人也慢慢拔出兵器。
萧秋水抚着背后的剑伤,苦笑道:“你是‘凶手’?”
那少年点点头。
萧秋水:“你好快的剑。”
少年淡淡道:“你好快的身手!”
萧秋水道:“要不是我手上刚好一动,你剑势一气呵成,我就死定了。”
少年道:“你运气好。”
萧秋水道:“你既然在四人中选中我,那我就跟你生死一决吧。”
少年淡淡地道:“四对一也可以,不必客气!”
少年的脸色刹那变青,一双手也青筋毕露。
萧秋水向左丘超然道:“左丘,下面有人欺负一个老头子,你去解决一下。”
左丘超然应了一声,已飞身下楼。
萧秋水迄今仍然关心楼下那老卖唱者的安危,如不关心萧秋水就不会出手,如果他不出手,刚才只怕就死定了。
萧秋水请左丘超然去施援手,却没请邓玉函或唐柔。
邓玉函的剑,杀气大大,唐柔的暗器,一旦发出去,生死是连他也不能肯定的事了。
料理这种事,最好的人还当然是左丘超然以及他的大小擒拿手。
邓玉函缓缓拔出了剑,用力握住剑柄,忽然大声道:“你们的戏演完了,还不快走!”
那四人互望一眼,呆坐当堂。
邓玉函怒道:“我不想杀你们,还不快滚!”
那四人紧握兵刃,不知如何是好。
那少年突然道:“你们走吧!你们不是他对手。”
那四人低语了一阵,终于向少年一躬身,飞快走下楼去,消失在人群里。
少年冷冷地看他们消失了以后,才道:“可以开始了。”
萧秋水缓缓拔出长剑,宛若一泓秋水,笑道:“是的。”
那少年忽然把长剑往地上一扔,一个虎扑向前,一出手就是“少林虎爪”。
萧秋水把剑往地上一插,双指如铁,反戳过去!
众人没料到这两大剑手,一动起手来,却先用拳脚而不用剑!
那少年的“虎爪功”,沉猛威实,和他的身段年龄,恰好相反,攻守之间,步步为营,却又有碎石裂碑之威势!
萧秋水的“仙人指”,是嵩山派的奇技,嵩山的古深禅师,素来不眼少林僧人,所以创“仙人指”,自称“一指破七十二技”;言下之意是只要学会“仙人指”,少林的“七十二绝技”都可以不怕。
古深禅师正如其名,行事孤僻,但和萧西楼却是十分交好。古深禅师曾把“仙人指”七十二招传了三招给萧西楼,萧西楼费了七年才能精通,再传三个儿子,萧秋水自幼天生聪明,学了一年,已学会了一指半招。
这一指半招,施用起来,已千变万化,防不胜防,转眼间两人已对拆了二十七招,萧秋水每招一指,那少年竟讨不了半分便宜。
“三十招一过,萧秋水渐渐觉得自己的指法受制,招式施展不开来,而少年的“虎爪功”却越战越沉猛;萧秋水一声清啸,翻掌起脚,猛若飞花叶落,竟是萧家掌剑二绝的“飞絮掌”!
只见满楼人影倏闪,只听衣袂掠起之声,少年肃杀,威猛沉潜,但萧秋水倏起倏落,衣影缤纷,双掌始终不离少年全身七十二道要又一盏茶的时光过去了,萧秋水的身法随着黄昏的脚步而慢了下来,渐渐渐渐地,那少年的虎爪破空之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压人。
这时窗外人影一闪,左丘超然已飘然落定。
邓玉函忽然道:“老大累了。”
唐柔道:“这少年几岁?”
左丘超然端详了一会,道:“十七八岁。”
唐柔了然地点头道:“那他至少就练了十七八年的‘虎爪功,。”
左丘超然道:“少林的‘虎爪功’给他使成那么肃杀,只怕非佛门正宗。”
邓玉函忽然道:“我听说权力帮里,‘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有一‘天魔’,是少林高僧中的叛逆。”
唐柔道,“你是说?——”
邓玉函道:“‘魔僧’血影大师。”
唐柔道:“那么这少年——”
左丘超然道:“只怕正是血影大师的传人。”
三人几句对话中,忽然萧秋水再度振起,出掌急缓倏忽,不带丝毫风声,左丘超然失声道:“老大的‘阴柔绵掌,进步得好快!”
萧秋水的母亲孙慧珊,正是当今十大名剑之一“十字慧剑”孙天庭的独生女,孙天庭的“阴柔绵掌”,是华山一绝,也是当今正宗柔门掌功之冠。
这一套“阴柔绵掌”一施出来,刚好克住那少年的“虎爪功”。萧秋水连换三种奇技,但那少年始终用“虎爪功”,丝毫不为所动要知道“少林虎爪”虽然并不是什么奇术,但一种武功,之所以能流布天下如此之广,其中必有取掘不尽的奥秘,层出不穷的变化,以及武学的精华,这少年别种武功并不通晓,却专心致力于一类,苦心浸滛,是以“虎爪功”力敌萧秋水,一百招刚过,“阴柔绵掌”又在“虎爪”的笼罩之下,渐渐只见漫天爪影,飞爪破空之声,却不见萧秋水的还击,仿佛楼里只有那少年一人在动武。
看的人只觉压力如同暮色,越来越重,呼吸也越来越急促,都为萧秋水捏了一把汗。
唐柔忍不住道:“老大要败了。”
左丘超然道:“未必。”
邓玉函道:“老大应该用剑的。”
正在这时,战局忽然一变。
少年的虎爪凌空之声,渐渐没有那么凌厉了。
而且攻守的进度,渐渐没有那么严密,那么肃杀了!
甚至连呼吸也反而沉重急促起来。
显然地,这少年内力不足。
这少年虽致力苦练“虎爪功”,但“虎爪功”源出少林,若缺少了少林僧人的气功内力,以及数十年的苦行修练,又怎能持久地施用“虎爪功”?
相反地,萧秋水的“仙人指”、“飞絮掌”、“阴柔绵掌”,一在功奇,二在力轻,三在借力打力,却是耗费体力极少的武功,反而能持久。
少年的内力一旦不足,虎爪便渐渐滞堵,攻不下萧秋水,萧秋水渐渐反守为攻,忽然招式一变,竟是至刚至急的“铁线拳法”!
“铁线拳”是萧家老大萧易人自创一格的拳法,与萧家的柔劲快力截然不同,一招比一招快,未出拳先发力,力未至劲已生,乃至刚至烈的拳法!
萧秋水等到这时候才使用“铁线拳”,那少年的“虎爪功”已是强弯之未,渐渐只有招架之能,无反攻之力了。
四十招一过,萧秋水如箭雨的双手忽然又是一变,一招“猛虎下山”打下去,那少年连忙一招“双虎霸门”守住,萧秋水一转身便是“饿虎擒羊”,那少年一连飞退七步,“嘶”的一声,衣襟被撕去一片,肩肉留下五道虎痕。
萧秋水这两招,是正宗少林“虎爪”,并未得名师指点,只是萧秋水天生好奇,又自幼颖悟,所以使得似模似样,后来萧西楼五十大寿,客人来拜寿中有顾君山者,乃少林俗家弟子,于后院习武,被萧秋水窥见这一套“虎爪”,便被他学得有门有路,有板有眼,这两下在少年力竞技穷之际施出,当堂令他挂了彩。
只听萧秋水笑道:“我这两下‘虎爪’怎样?”
那少年冷笑道:“很好。”
两个字一说完,猛拔地上剑,急刺过去!
萧秋水一惊,滚地躲过一剑,猛自地上抽剑,厕剑一刺“叮”地一声,两剑交击。
两人各自一声冷哼,手中剑加快,这时天色渐黑,两人剑芒厥动,反而映得楼上一片肃杀的亮。
两人一攻一守,一进一退,越打越快,剑来剑往,煞是好看。肩柔看得眉飞色舞,左丘超然瞧得暗自担心,独有邓玉函一面看一面叫“可惜”连连,仿佛可惜搏剑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一般。
少年出剑辛辣迅急,萧秋水剑法倏忽有度,两人交手了一百另三剑,竟不分上下。
少年忽然“咄”地一声大喝道:“看我绝招!”
忽然掷剑而出,剑射之快,无可匹比,众人忍不住失声一叫,萧秋水忽然用剑鞘,恰好接下一剑,剑飞插入鞘内。
原来少年使剑,手中已无鞘,萧秋水的剑鞘,却一直仍在腰间。
只听萧秋水大喝道:“回敬你绝招!”忽然剑身碎裂,犹如花雨。剑片飞射出来,那少年始料不及,拨落一半,另一半剑雨射在身上脸上,那少年退了七八步,倚着柱子滑落于地。
左丘超然失声叫道:“好个‘浣花剑派,的‘满天花雨’!”
那少年一倒下,萧秋水连忙什么都不顾,冲上去扶了那少年,喘气呼呼。
原来两人搏斗了良久,从掌到剑,实已十分之累,刚才是剑风遮掩了喘息之声,所以大家都没有觉察出来。
萧秋水一扶起那少年,那少年一身都是血,却仍喘息道:“好……好剑法!”
萧秋水痛恨地道:“我害了你。我害了你。”
那少年反展出一丝微笑,道:“没关系。我死得……心服。”
萧秋水还是重复道:“我害了你!,,
那少年道:“你这样的绝招,一共有几……招?”
萧秋水长叹道:“三招。可是一旦使出来,死活我都不能控制。”
那少年疑惑地道:“刚才……只是……其中之……一招?,,萧秋水点头道:“我打急了,就忍不住了。”
那少年惨笑道:“我也用了,不过只有一招。”
萧秋水安慰道:“你那一招,我差些闪避不过去!”
那少年倔强地道,“对……你的运气好。,,忽然身子一挺,大汗涔涔而下咬牙忍了好一会儿,道:“我死在你手上,不会有什么怨言。你有什么要问我的?”
萧秋水恨声道:“不,不,你不必告诉我,你不必告诉我。”
那少年惨笑道:“不,是我愿意告诉你的。我当了一辈子‘凶手’,都是不得不听人之命杀人,杀得自己也……也麻木了。不知……不知有多少人……喔……也像我一样,唉……”
萧秋水连声道:“只要你有决心改变过来,一定可以改变过来的。”
那少年摇首道:“‘权力帮’哪有……哪有这么容易……呃……我不行了……我告诉你……铁腕神魔……现在正在‘巨石横滩’……等我……等我杀人的消……息……”
忽然一阵急喘,左丘超然踏前一步,大声问道:“谁是‘无形’?”
那少年双眼一翻,却已咽了气。
萧秋水呆视了良久,好一会儿才慢慢放开了手,把那少年平放在地上,他和“凶手”连番比试,因而惺惺相借,英雄互重。
萧秋水缓缓站立起来,才知道暮色已全然降临了,萧秋水握拳道:“我尽今生之力,瓦解‘权力帮’!”
长天划过一道金蛇,猛地一声霹雳,是个……
狂风暴雨夜!
第四章巨石横滩的铁腕神魔
“什么地方是‘巨石横滩’?”
“找个人来问问。”
“不,以免打草惊蛇,我们叫个熟人带我们去。”
“谁?”
“捕头何昆。”
乌云密集,虽然天色是一片浓郁,但仍可以感觉得到,天上风云,迅速变易,偶尔有一道金蛇闪电,映照出整个动乱的天空。
萧秋水等在风涌云动之际,敲响了何昆的门。
门“咿呀”地开了,何昆絮着纱布,伤口显然未好全,但不愧为练家子,精神却颇为硬朗。
“诸侠风雨来访,不知是……”
“你知道何处是‘巨石横滩’?”
“知道。”
“铁腕神魔现在就在那儿!”
何昆怔了怔,终于侧身进门提了把油纸伞。
“好,我带你们去。”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闪电,风四处乱吹,有窒息的压迫感,然后雨就疾打下来了,开始是“嘀,嗒”的一二下,然后是又急又快又有力的密集的雨,乱棍一般地向无情大地打落下来——
雨中。
狂风。
巨石横江。
乱石横滩。
这里赫然就是“九龙奔江”。
白天飞舟救人,生死天险的地方。
在巨石上,赫然有一风雨中垂钓的老人。
这老人赫然就是日间里独撑激舟的铁衣老叟。
那老更白眉白须,玄衣如铁,坐在江水飞浪、奔流怒潮的巨石临江,纹风不动,连眼也不抬一下道:“你们来了?”
邓玉函道:“我们来了。”
铁腕神魔淡淡地道:“我手边死了三个人,你们可以填补上。”
左丘超然摇头道:“假如我们不愿意呢?”
飞雨愈猛,这懒洋洋的人,却似根劲草地钉在地下,任风雨而不拔。
铁腕神魔说道:“你们不会不愿意的吧?”
唐柔平平静静地道:“我们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肯。”
铁腕神魔仰天大笑,如怒涛江水,鬼位神号:“你们岂是我敌手?”
白天,长江激流,一双铁手,独撑画舫,好强的内力,好深的功夫,萧秋水忽然道:“以一敌一,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但若以四战一,你绝对占不到便宜。”
铁腕神魔脸色一沉:“你以为你有四个人?”
萧秋水昂然道:“不是以为,而是事实。”
铁腕神魔又在巨石上,仰天怒笑:“如果我叫你们少一人呢?”
萧秋水淡淡地道:“不会少的。”
他们四人并立在一起,在风雨中,在怒涛中,在行雷闪电里,他们是那么英勇,那么无畏,那么生死同心……
铁腕神魔目光也闪了闪,竟闪过一丝孤寂,但随即又变得狰狞狂暴:“好!自古唐家暗器最难防,先毁了他!”
“霹雳”一声,雷光一耀,唐柔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祥,才侧了侧身,一道刀尖,已穿右胸而出。
唐柔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刀尖,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同时间,他的袖子双双挥出。
刀尖忽然不见了。
刀已拔了出来,刀变成了伞。
油纸伞。
油伞一张,不断旋转,人也疾退!
暗器却被拨落,人也退得快。
可是漫天风声,加上月黑风高,还是有一枚透骨钉,钉中了这人的小腿。
唐门的暗器还是防不胜防的。
但这更令人防不胜防的人,竟然是何昆。
邓玉函“刷”地拔出了玉剑,嘶声叫道:“你,你就是‘无形’?”
何昆很和蔼,甚至很瑟缩地笑道:“对,我就是‘无形’。”
然后拿着伞,遮挡着风雨,仿佛是一个很卑微,很希望找个庇护来遮挡风雨的人一般。
可是谁都不会忘掉,他手里的伞,是一柄曾刺穿唐柔胸膛的利刃!
唐柔身子开始发软,他慢慢地曲倒下去,一面似笑非笑他说:“没料到我死在你手上。”
“无形”赶紧道:“我也没料到。”
唐柔已快蹲到地上了,还道:“我不想死啊。”
“无形”很同情地道:“你还是安息吧。”
唐柔已经趴在地上了,不过他柔弱的话还是勉强可听得到:“不过……唐家的晴器却是有毒的,你……也跟我一齐去吧!”
这次“无形”笑不出了,垂下了伞,道:“我知道你是例外。”
唐柔说完了这句话,就闭了眼睛:“我对你,也是例外。”
“无形”站”了好一会儿,脸色终于变了。
他甚至感到,他的腿部开始发痒,甚至开始麻木了。
“无形”嘶声道:“我的解药呢?”
他这才发现,唐柔已经是再也没有声音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丢了雨伞,就找解药。
邓玉函,左丘超然,萧秋水立时想冲过去,但铁腕神魔飞掠长空,摹然落在他们身前。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惨呼!
“无形”脸上被打了一蓬针。
至少有三百口银针。
“无形”的脸庞刹那间成了针窝。
“无形”猛地从蹲而跃起,捂住了脸,一面惨呼,一面要找油纸伞,最后却滑下了巨石,落入滚滚怒江之中,刹那不见!
铁腕神魔一怔,萧秋水立时趁机掠了过去,扶起了唐柔,只见这温文的孩子居然笑道:“他……他搜我的身,没有人……没有人敢碰未死的唐家人……”
萧秋水见他衣衫尽红,嘴角挂了一道血丝,心痛如焚地道:“是的,是……”
唐柔无力地望向萧秋水,艰难地笑:“我……我真的要死了吗?”
萧秋水没有答话,风雨却更猛烈了。
唐柔闭上了眼睛,平静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要死了……”
忽然又笑得像个孩子,道:“他……他还以为我的暗器真的有毒……我唐柔,唐柔的暗器从来都没有毒……真正骄傲的暗器高手……是不必用毒的……”
唐柔一向都很骄做。他虽然不是唐门中很有名气的人,武功也不算顶高,但无疑地他是一个很有个性、很自负的人。
萧秋水含泪点点头。
唐柔缓缓睁开了眼睛,握住了萧秋水的手,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假如……假如你见到我们的家里……唐大……你代我问他……为何我们唐家……不结成天下……天下第一家……而要让‘权力帮’这些……这些鼠辈横行——”
唐柔说到这里,头一歪,伏倒在萧秋水怀里,再也没有说下去。
铁腕神魔那一提醒,唐柔及时一侧,刀虽刺中右胸,掠过心房——但胸膛仍是要害,唐柔还是免不了一死。
可是他最后这一番话,曾几何时,掀起了江湖上一场血雨纷飞的仇杀与风波。
风雨凄厉。
萧秋水放下了唐柔,缓缓地站了起来。
铁腕神魔像一盏不亮的灯塔,硕大无朋地站在那儿,忽然一招手,岩石后步出两名大汉,垂手而立,博天义挥手掷出一锭银子,道:“去给‘无形’到下游去打捞打捞。”
那两人伸手想接,忽然剑光一闪,一柄剑已刺入了银两,挑起了银两。
出剑的人是萧秋水,他的剑是楼上那“凶手”的剑。
只听萧秋水嘎声道:“你把那员外那一家怎么了?”
那银两上刻有一个“那”字,因为“那”是很少的姓,也很少人把姓氏刻在金银上,因为费事,而且刻时又会磨损不少金银粉屑,除非暴发户,而且是守财奴,有这两点特性的人,才会那么做。
所以萧秋水的印象很深刻!
铁腕神魔傅天义笑道:“他们,他们早给我宰了!”
萧秋水握紧了拳头,是他把那员外这一家交给傅天义的,再大的风雨,也掩盖不了萧秋水的自责。
刹那问他都明白了,阿旺叔、黑老汉等乃是被“无形”——捕头的何昆——所杀,“权力帮”让“无形”替人们立些小功,却换得来最有价值的情报,人们对他的信任,无疑是自掘一条死路。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一入“金钱银庄”,庄内已布署埋伏,要不是唐柔的暗器,只怕他们就要伏尸当堂!
——因为他们的行踪,“无形”都了如指掌。
这时左丘超然道:“那么,今天长江急流里的那一场劫案呢?”
傅天义道:“朱老太爷那一伙,常跟我们‘权力帮,作对,那员外的那一笔,他们也想染指,我正好借你们之手,除去‘长江三凶’。”
——难怪傅天义一上船来就袭击薛金英与战其力。
铁腕神魔傅天义在风雨浪中,宛若魔神。
“好了,你们临死前,还有什么要问的?”
邓玉函忽然道:“没有了。”
他的话一说完,他的剑闪电般划出,在那两名大汉不及为任何动作前,已一剑贯穿两人之咽喉。
海南剑派一向是诡异辛辣的,这一下,先绝了铁腕神魔的后援。
傅天义的脸色似也有些变了。
就在邓玉函出剑的刹那,萧秋水的剑尖也直奔铁腕神魔的面门。
萧秋水剑近铁腕神魔的脸门时,忽然划了三道剑花。
三道剑花过后,才刺出一剑。
在黑暗中来说,这三道剑花,实在是太亮了。
铁腕神魔被迫得闭上了眼睛,可是他的手,同时拍出!
双掌一拍,竟硬生生夹住剑尖。
萧秋永连忙力扳,割切铁腕神魔的掌肉!
但是剑也转不动。
这人的双手敢情是铁铸的。
铁腕神魔这时已一脚踢来,萧秋水只有夺剑飞退一途!
这刹那间,邓玉函的剑已回刺傅天义的小腹!
左丘超然左刚擒拿,右柔擒拿已当头抓落。
傅天义左手一招,格住左丘超然的攻势,右手一抓,竟抓住了邓玉函迅急的长剑。
这时候,萧秋水所夺的剑,便自傅天义分开的双掌之间,落了下来。
萧秋水马上反扑了过去,捞住了长剑,剑一到手,又是三道剑花,剑花中心,便是夺命一刺!
这一招,是“浣花剑派”中的“梅花三弄”。
左丘超然的擒拿手双手扳傅天义一手,竟如扳铜拧铁一般,丝毫不为所动,而邓玉函的长剑被执,也挣不出来!
萧秋水那一刺,恰好解了两人之危。
傅天义只有两只手,不能挡那第三剑。
所以他只好松手,飞退。已落到巨石的边缘。
萧秋水,左丘超然,邓玉函互相对望一眼,交手才一招,已知对方腕力之强,武功之深,平生罕见。
三人只觉手心冒汗。
雨落如网,视线很是迷糊。
忽地又是一道电光,在霹雳未起之前,三人已像箭一般地,标了过去。
刹那间他们已有了决定!
傅天义的双手是攻不进去的。
惟有制住他双手,才有希望。
左丘超然使的是“闪电擒拿手”。
傅天义的双手立时迎上了他。
铁腕神魔立意要先毁掉左丘超然的双手,再来对付萧秋水、邓玉函的双剑。
可是他错了。四手交缠下,左丘超然立时感觉得到可怕的压力!毕竟擒拿手是最小巧的武技。
左丘超然虽扳不动傅天义的手,但博天义也拗不断左丘超然的手,因为左丘超然双手如蛇,转眼问已换了三种擒拿手,仍然缠住了傅天义的双手。
这时邓玉函、萧秋水的剑已到了。傅天义大喝一声,双手一剪反带,把左丘超然直甩向双剑。
可是左丘超然全身宛若飞絮,双手却像索子一般,紧缠着傅天义的一只手。
邓玉函自右刺其左腿,萧秋水自左刺其右腿。
傅天义怒叱声中,连退两步,用力一抡,竟把左丘超然抡上了半天空!可是左丘超然的手仍然搭着他的手不放。就在这时,傅天义胸门大开,萧秋水掌中剑,忽然成了碎片千百,激射出去!
“满天花雨”。
因为“浣花剑派”的剑随时发出“满天花雨”,所以“萧”姓反而是刻在剑鞘上,而不是剑身上。
好个傅天义,忽然吐气扬声,力注于臂,把左丘超然整个人压了下去,变成左丘超然面向傅天义,而背对萧秋水,萧秋水的“满天花雨”等于向他射过去。
萧秋水刹那间脸色死灰。
就在这时,忽然掠起一片剑光,剑光又绵又急又密。只听风雨中仍有一片“叮叮叮叮”之声,剑片都被撞散!
“海南剑派”的“落英剑法”!
邓玉函这一下,护住了左丘超然:萧秋水即抖擞神威,一剑刺出,萧秋水掌中虽已无剑,但剑鞘就是他的剑。“浣花剑派”三大绝技之二:“以鞘作剑”。
这一剑自左丘超然肋下刺出,等傅天义发觉时,已近眉睫。
傅天义见左丘超然未死,又见剑招,着实吃了一惊,但是他毕竟是一代枭雄,临危不乱,猛地一个大仰身,避过一击!
萧秋水一击不中,剑鞘又划三道剑花,又刺了过去!
傅天义一抬腿,“啪”地踢中萧秋水,萧秋水立时飞了出去!
原来萧秋水贪攻,以图营救左丘超然,却不防傅天义的“无影脚”,登时挨了一记!
就在萧秋水飞出去的同时,傅天义只觉得脸上热辣辣和一阵刺痛,天黑风急,傅天义此惊非同小可,他实在弄不清自己何时着了道儿,伤势轻重!
就在这一惊之际,邓玉函已一剑“哧”刺入他的左腿!
其实博天义也并非是受了什么伤。
原来萧秋水以鞘当剑,一击不中,再划三道剑花时,离铁腕神魔脸部已然极近,所以三道剑花一划,又因风急,傅天义的几根白须,竞被卷入鞘内,萧秋水的一刺尚未发出,却已中了傅天义一脚,倒飞出去时,也等于把傅天义的几根胡子,一齐拔了出来!
所以傅天义的脸上才会一阵刺痛。
所以邓玉函才能一剑得手。
傅天义中剑,奇痛攻心,另一脚踢出又收回来,左丘超然猛用“六阳金刚”,傅天义一时支持不住,竟滑落下巨石峭壁!此际何等风急浪高,这一摔下去,纵武功再高,也是九死一生!
傅天义狂吼一声,濒死力抓,竟扣住了左丘超然的双手不放!
左丘超然力缠傅天义双手已久,萧、邓二人才能得手,左丘超然已感乏力,被这一扯,竟也扯出了悬崖,向下落去!邓王函见状大惊,不及抽剑,双手死力一把抓住左丘超然背后的腰带,抓住不放。
但此际山风狂急,浪高如山,加上傅天义痛而挣扎,邓玉函也没有力量把两人一起举上来。
就在这时,忽然“飓”。地一声,一物破空而出,直掠岩石,弯转折射,“哧”地刺入傅夭义胸腹之间,在背后“噗”地露出一截来。
剑鞘。。
“浣花剑派”的三大绝招之三:“乱红飞过秋千去”!
傅天义惨叫,长啸,双手一松,竟抓住胸前剑鞘欲拔,这一松手之际,便已落下长江怒涛,在如山的高浪中不见!
邓玉函此时奋力抓住左丘超然,大喝一声:“起!”左丘超然借力一翻,终于落到了崖上!
两人湿淋淋地呆在岩上,萧秋水捂着心口,挣扎起来,三人并肩,在风雨中,望落岩下,江水怒咆,浪击千尺,仿佛水花是长江的怒愤,千年永世咆哮不绝……
第五章浣花剑派权力帮
五月十五。
本日午时修坟扫墓加上不论凶煞。
锦江成都西郊,浣花溪萧家。
四川有两大名家。一是蜀中唐门,一是浣花萧家。
唐门暗器冠绝天下,纵横江湖四百余年,唐门还是唐门,当今江湖上暗器名家,无一可与之匹比。
萧家是剑派,浣花剑派。
掌门萧西楼。
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当中最令萧西楼忧喜无常的就是小儿子萧秋水。
萧秋水就是萧秋水。
萧秋水也许没什么了不起,但萧秋水有朋友。
萧秋水的朋友有性格孤僻、人丁单薄的海南剑派中的掌门师弟邓玉函。
也有擒拿手的祖宗“左丘世家”的嫡传左丘超然。
更有蜀中唐门,甚少结交朋友的唐柔。
萧秋水可以为一句诗:“三顾频烦夫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远赴隆中坊;可以为了瞻仰韩愈与大颠和尚“方外之交”,远至潮阳“留衣亭”。
别人可以笑他傻,有人可以笑他无聊,连萧西楼也觉得他这个“小儿子没有出息,然而这年满二十的儿子,却有了许多生死同心、弹剑作歌、直道而行、仗义而战的朋友。
当时天下第一大帮是“权力帮”。
权力帮代表的是权力,无人敢有不从的权力。
然而萧秋水却在此次秭归之行,与南海邓玉函、蜀中唐柔、左丘超然杀了“权力帮”座下“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之一“地魔”:铁腕神魔傅天义,以及他座下四名大将,秤千金、管八方、凶手与无形。
权力帮纵横江湖三十年,十二门派、七大世家、五大教。三大剑,都不敢樱其锋锐,然而却给这四位“小人物”毅然挑上了。
既然开始动上了手,就不会这么容易了结的。
权力帮主李沉舟,外号“君临天下”,他妻子是赵师容,他的智囊是柳随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听?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