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姑娘惠过,你不必再!……”
韦虎头摆手一笑,接口笑道:“她付她的,我赏我的,只要酒醇菜好,这十两银子,就给你娶老婆吧!”
店小二喜得打跌地,赶紧替韦虎头端来炖鸡煨肉,并特别巴结的,跑到窖中,精选了一小坛陈年好酒。
韦虎头已渐知江湖险恶,但因是红绡预定,遂毫无戒意的放心饮啖,把滋味相当香美的炖鸡煨肉,吃了不少,一小坛陈酒,更是喝得干干净净!
谁知觉得应该放心之下,居然仍有意外?韦虎头的一条小命,就几乎断送在这一坛陈酒之下!
喝酒之际,和把一小坛陈酒喝完之后,韦虎头并未觉得有何异状,毛病是出在他酒足饭饱,觉得身心相当舒畅的,离开那酒店以后。
离开酒店,并离开这片镇集,到了一片山野地带,韦虎头必需过一条并不太长的数丈山谷,才会抵达直通京城的阳关大道。
他进谷一丈左右,忽然听得有人叫了一声:“韦虎头……”
虽然只有三个字儿,也使他听来觉得有点耳熟!
因语音来自头上,韦虎头遂闪目往上看去……
身左一片峭壁约一丈五六以上,出现了一名黑衣蒙面人,手指韦虎头,冷冷说道:“韦虎头,你不要开口,只听我说,并切忌妄提真气,想要上来擒我!因为,那样一来,你会五脏齐崩,立刻就死,来不及听清我的话儿,成为一个‘胡涂鬼’的……”
语音略顿,冷冷又道:“但你定不信,无妨自察体内情况,便知厉害!据我估计,你只要乖乖听话,不妄提真气,和妄用内力,还可以活上两个时辰左右,却绝对无法等得到月亮出来,今天的黄昏夕阳,便是你今生所能见到的最后美丽景色!……”
照这黑衣蒙面人的语意听来,韦虎头似乎中了奇毒。
韦虎头当然不信,但略察体内情况,才知黑衣人绝未虚言,果有一种奇异并奇强的将发毒力,隐藏在自己的脏腑之中。
他既惊且诧之下,仰头问道:“你究竟是谁?你有什么话儿要说?……”
黑衣人知晓韦虎头业已试出中毒,知晓厉害,决不敢不爱惜性命的,有所妄动,遂得意笑道:“韦相公,你好健忘啊!……”
他刚把“韦虎头”的称呼,改为“韦相公”,韦虎头便恍然知道:“你就是替我准备陈酒炖鸡的店小二?……”
黑衣人点头一笑,又改了称呼道:“韦虎头,你尽量少开口,我扮店小二,对你下慢性毒,而不用令你当场断肠惨死的烈性毒药,是有两大原因,第一、慢性毒药入腹后,不会当场发作,使你全力反噬,我自己有时间脱身事外,比较来得安全!第二、是彼此仇怨太深,我让你预知死期,偏又无法挽救生命,解除灾厄的这种死法,比当时就死,痛苦更来得强烈!……”
韦虎头忍不住地,诧声问道:“彼此仇恨太深?我初出江湖,除这次扬州之会以外,还没有杀过人,会和你结下什么仇啊?”
黑衣人冷笑道:“江苏黑道之中,有‘芒砀双狼’兄弟,老大是‘毒爪大野狼’,老二是‘毒心白眼狼’,大概我哥哥就是第一个死在你剑下之人!……”
韦虎头想起自己在丽冬院楼上,一剑穿心,所杀的“假刺客”来,才恍然说道:“那是舒化龙前辈……”
一语方出,壁上的“毒心白眼狼”已狞笑接口说道:“等我替你收尸之后,会去扬州,再找舒化龙的……”
话方至此,韦虎头口中低低说了一声“奇怪”。
毒心白眼狼被他这声“奇怪”,弄得有点“奇怪”起来,当下问道:“你‘奇怪’什么?”
韦虎头道:“我红绡姐姐,是最美丽,最聪明,也最能干的人,她……她不可能看不出你这只‘白眼狼’,是个毒心坏蛋,而叫你炖鸡煨肉,伺候我的……”
毒心白眼狼人笑道:“我知道红绡妖女,十分厉害精明,在她交代那名真正店小二,替你准备酒菜之时,根本不曾露面,是等红绡走后,才放倒店家,借用他那身打扮,把自炼极妙慢性奇毒,下在酒中,替我哥哥报仇,让你看不见今天晚上的月亮!”
韦虎头忽然仰首凝望空中,似乎陷入沉思……
毒心白眼狼道:“你在想些什么?”
韦虎头道:“我在想,你是黑道人物,应该爱财,我送你三万两银子好吗?”
毒心白眼狼道:“不仅是黑道中人爱财,白道中人,一样爱财,三万两银子,为数不少,但必然烫手,我不敢要,因为,你可能是想用钱买命,而我誓报杀兄之仇,根本不能饶你……”
话方至此,韦虎头便接口叫道:“我即落你手,中了奇毒,自知无法侥幸,但却想再活三天,才和你谈谈条件,一万两银子买命一天,价钱出得并不少啊!”
白眼狼奇道:“多活三天,又有什么意思?”
韦虎头道:“用两天时间,我尽快赶到北京,剩下最后的一天光阴,可以和我红绡姐姐,尽情欢叙,然后再死,这—辈子,也就不冤枉了!”
白眼狼大笑道:“听来你倒是位情圣,相当缠绵感人,可惜却办不到了!”
韦虎头急道:“你莫非赚钱不够,还想加重勒索?”
白眼狼叹道:“我并不贪,三万两够我逍遥半辈子了!但因誓必杀你,身上根本未带解药……”
他刚说到“身上根本未带解药……”之际,便有人接口说道:“我却不信……”
这四个字儿,是女声,不是男声,紧随着这娇滴滴的女声,在白眼狼的面前,现出一条俏生生的人影!
韦虎头一听得这娇滴滴的女声,便高兴得眉飞色舞叫道:“红绡姐姐……红绡姐姐……”
红绡笑道:“虎弟,你是头‘痴老虎’啊,不要乱叫乱跳,乖乖先盘膝静坐?凝功调气,护住中元心脉,等我从这白眼狼的身上,搜出解药,立刻下壁救你!……”
白眼狼苦笑道:“你不必搜了,我确实没带解药,现配也来不及”
他没有逃跑之故,不是不想跑,而是跑不了,红绡现身之前,已点了白眼狼的|岤道,只让他仍可开口说话,以备讯问而已。
如今,他仍说未带解药,红绡哪里肯信。
但直等她把、白眼狼全身搜遍,也未搜出半包药粉,或半粒药丸,红绡才秀眉双锁,把白眼狼点了死|岤,一脚踢倒尸身,飘然纵下峭壁。
韦虎头抢前两步,拉着红绡的手儿,满面笑容说道:“姐姐怎么会去而复转?你不赶回北京了么?”
红绡见他满面笑容,毫不以身中奇毒,只剩个把时辰的重大灾厄为意,不禁又怜又爱的摇头说道:“北京的事,虽极重要,但你这只尚不懂得江湖险恶的痴老虎一路上的安危情况,也着实令人担心,我细想以后,决定转头接你,和你一同前去北京!来,快让我诊诊脉象,看看有没有解救之策?”
韦虎头虽乖乖听话的,向红绡伸出左手,却面带苦笑说道:“其实,姐姐也不必再费心诊脉,我已细察过体内情况,知道那只‘白眼狼’,说得并非唬人妄语,我所中毒力,确极厉害,只一发作,必告惨死无疑!如今只看它何时发作而已,但据白眼狼说,我最后所见之物,是黄昏夕阳,绝对看不见晚上的月亮了?”
红绡仍指搭“寸、关、尺”,细心为韦虎头诊脉,但一面诊脉,一面心酸,情泪化为珍珠,从两只大眼眶中,不停涌出,顺着香腮,扑簌簌滚的落!
韦虎头居然看得笑了,涎着脸儿,伸出舌头,就在红绡香腮之上,把那些关切他安危的眼泪,完全舔吃下去,并柔声叫道:“姐姐,不要哭,我知道你救不了我,我觉得人生修短,并无所谓,能再见你这一面,死已无憾!你若能使我把这最后的个把时辰,享受得格外绚烂美丽一些,我就更感谢你,更能含笑九泉的了……”
红绡含泪问道:“你……你要怎样享受,才觉得格外绚烂美丽?”
韦虎头的一张俊脸,突的又红又热起来,嗫嚅说道:“我……我……我想和姐姐……”
他知晓红绡是七窍玲珑,聪明绝顶之人,自己虽未完全明说,红绡定已会心,并必毫不推托的慨然应允,使自己获得生平第一次,但也多半就是生平最后一次的销魂享受!
他料错了,红绡虽已会心,但她的答复,却不是点头,而是摇头,一面摇头,一面正色说道:“你要怎样享受我都可以,但想过最后一关,却是不行,我有两大理由! ……”
“姐姐,我希望你的理由,能够说得服我!”
红绡手指肩头说道:“这一点‘守宫砂’,我必须保!否则,镇日随侍胤桢那等无行酒色之徒,我无法在和你日后名正言顺的洞房花烛之时,证明我的清白!……”
韦虎头苦笑道:“这理由听来正大,其实不通!因为我已没有‘明天’,哪里还会有甚日后?……”
红绡含泪叱道:“胡说,你纵没有‘明天’,总还有个把时辰,或许在这个把时辰之中,古人天相的,突告消灭化厄!但若山你尽情胡闹,因男女好合,既损‘真元’,又耗‘体力’,极可能才蚀骨销魂,便告毒发绝命,连最后这个把时辰的虚无飘渺希望,都立刻断送掉了!……”
这回,韦虎头无词可驳,心中凄然一酸,不敢再求的,也流下了两行英雄珠泪!
女人的哭,固足感人,男人的哭,也颇动人!红绡银牙一叫,失声叫道:“痴虎弟,你别伤心,你想如何?要如何?便如何吧!姐姐不忍拗你,反正我们俩是对同命鸳鸯!巫山梦醒,雨散云收之后,你若当真毒发死去,九泉也不会孤凄,我立必自点心窝,陪你同上黄泉路的!……”
韦虎头听得甜,听得酸,听得苦,也听得乐……
酸甜苦乐的情绪毕集之下,他来个猿臂双张……
红绡已拚着以身殉情,哪里还会说话不算?立刻便带着有点凄然的满脸苦笑,向韦虎头纵体投怀!
韦虎头心愿将遂之下,喜得猛力一搂!
这一搂,或许搂得太过用力,竟使红绡发出“嘤咛”
一声,微嗔叱道:“虎弟,你腰间是什么硬帮帮的东西,把我顶了一下……你……你……你既想和我……要好,身上还带剑吗?”
韦虎头伸手把腰间所插的“三绝短拐”抽出,掷向身旁地上,对红绡说道:“姐姐,这不是是剑,是‘百毒夜叉’端木珏老婆婆送给我的一根‘三绝短拐’……”
红绡随着韦虎头掷拐动作,向那根短拐,盯了两眼,失声问道:“你怎么认识‘百毒夜叉’端木珏的?她又怎会送你东西,这根短拐,不平凡啊!有点象武林前辈‘铁拐医圣’赛华佗的昔年济世降魔之物!”
韦虎头好生佩服地,一挑拇指赞道:“姐姐好渊博!事情是这样的……”
虽然佳人业已投怀入抱,他也只好暂遏欲火情思,先把红绡走后,自己才出室门,便遇奇袭,后背“脊心|岤”部位,中了三根“燕尾戮魂针”,杀了戚老大、白虎罗汉,放走“百毒夜叉”端木珏,那老婆婆业已痛悔前非,从此遁世,并送了自己一根短拐,作为纪念之事,对红绡约略说了一遍。
红绡听得仿佛从心窝中笑将出来的,向空合掌一拜,口内喃喃道:“与人为善,福在心田,种因得果,天道无偏!……”
韦虎头叹道:“我自问作人不坏,如今却已看不见晚上的月亮,姐姐请告诉我,你所说的‘大道无偏’,在何处啊?”
红绡伸手把“三绝拐”拾回,白了韦虎头一眼,佯嗔说道:“虎弟,你是只‘好老虎’,是只‘痴老虎’,也是只‘呆老虎’,懂不懂得这根短拐,为什么叫做‘三绝拐’吗?”
韦虎头摇头道:“端木老婆婆虽说过这拐得自古墓,是‘铁拐医圣’赛华佗的遗物,共有‘攻故,防身、度厄’等三大妙用,叫我不可随便丢掉!但我仔细观察,只看出拐是寒铁所铸,不畏刀剑砍削,攻敌颇具威力,但其他‘防身’、‘度厄’等两项妙用,怎样才可发挥?却一点都看不出来,难怪姐姐要骂我只是‘呆老虎’了!”
红绡见韦虎头的那柄长剑,也被他放在身旁,遂把“三绝拐”持近,突然“叮”的一声,长剑竟自动从地上跃起,粘在短拐的“弯柄”之上!
韦虎头讶道:“这拐具有磁力?……”
红绡笑道:“拐身是寒铁所铸,弯柄则是觅自南极的上佳磁石所制,但需要略略用内家真气,猛逼弯柄,磁力才会强大发挥!故而,只消一拐在手,再多的厉害金属暗器,也可将其粘吸,岂非是防身妙用!有时当作兵刃使用,突然发挥强大磁力,粘吸夺取对手刀剑,往往也会是致胜妙招!……”
韦虎头恍然道:“承教、承教,‘三绝拐’的‘攻敌’‘防身’二绝,我已懂了,但第三绝的‘度厄’作用,却又是什么呢?”
红绡扬眉答道:“这‘三绝拐’的原主人赛华佗,既被称为‘铁拐医圣’,则‘铁拐’妙用,定与‘医圣’有关,多半是祛奇毒疗重伤,只是做不到所谓形容过分的‘生死人而肉白骨’而已……”
韦虎头道:“巧妇难为无米炊,医圣也须用药物!姐姐既说这根‘三绝拐’,能祛奇毒,疗重伤,它疗伤祛毒的仙丹妙药,却又藏在何处?”
红绡本来被韦虎头紧紧搂住在怀中,已经准备宽衣解带,让他拼死吃河豚的不顾提前毒发,而要大快朵颐,一试“真个销魂”滋味,如今闻言之下,便媚笑叫道:“痴虎弟,先把我放开,让我起来,找找药看。这‘三绝拐’的原主人,既称‘赛华佗’,又号‘铁拐医圣’,则他藏在拐中的度厄药物,应该可祛解白眼狼下在酒中的慢性奇毒,救得了你!”
韦虎头听她这样说法,自然双手一松。
那知双手才松,变故立起!……
红绡才脱韦虎头的怀抱,便出其不意地,顺手点了他的软麻|岤道!
只点软麻,未点哑|岤,韦虎头口仍能言,不禁急得叫道:“姐姐,你……你……你点我|岤道则甚?莫非又想食诺?不……不……不肯和我好了?”
红绡白了韦虎头一眼,不去理他,只顾手持“三绝拐”,注目仔细打量……
韦虎头气得噘嘴叫道:“姐姐不必看了,你若不和我……好,就算你找出药来,我也不吃!……”
此时红绡已看出端倪,秀眉轩处,微凝内力,手执“三绝拐”,试加旋动。
这“三绝拐”的末后寸许,果然暗藏螺旋,但上得极紧,在红绡凝了内力之下,才被她旋了开来!
螺旋旋开后的这段拐身,当然中|岤,其内藏了三粒金色丹丸。
红绡取了一粒,把其余两粒,仍藏入拐中旋紧,大喜说道:“原来拐中所藏,竟是传说中的‘华佗度厄金丹’。
这东西,药效如神,受伤者,只要脏腑未腐,便足度厄,有了此物随身,游侠江湖,抵御魑魅,我就放心多了!……”
韦虎头被点|岤道,心中有气,犯了小性,竟噘着嘴儿,咬着牙关,不肯令这粒“华佗度厄金月”入口!
红绡失笑道:“痢老虎,呆老虎,如今竟又变成只‘倔老虎’了。但任凭你再倔,再强,这是性命交关之事,你红绡姐姐,那会由得了你?……”
一面说话,一面伸手捏开韦虎头下颚,投进那粒“华佗度厄金丹”。
红绡见韦虎头气得俊脸通红,遂想给他一点安慰,投进金丹以后,索性凑过香唇,就以口中香液,替他把那粒红金色丹丸,度下腹去!
丁香入吻,韦虎头正觉魂销,但好事不长,度药才毕,红绡便离他起立,含笑叫道:“虎弟,北京再见!本来,我不放心你这只呆老虎,一个人走,但如今有‘三绝拐’在身,纵然再有些魍魅魍魉,沿途生事,也无非以他们之命,成你之名而已……”
韦虎头一见煮熟的鸭子要飞,急得大叫道:“红绡姐姐,你就这样走么?你已经答应我的事儿,不算数了?”
红绡正色道:“假如你当真看不见今天晚上的月亮,则无论怎样的抵死缠绵,也只好任君所欲!如今,我们的日子长呢,最甜美的果实,何必馋着偷吃,不妨留到最后!你让我保全肩头上的那粒‘守宫砂’,色洋鲜莹,才足以证明清白,使我心中好过一些!你到北京来吧,反正只要我决定明天脱离胤祯,则今天,也就是前一天的晚上,便是我们毫无隔阂,扫除矜持的销魂之夜!”
红绡着实狠得下心肠,语音微顿,毫不留恋的,向韦虎头挥手叫道:“虎弟,京城见吧,你的|岤道,少许便会自解!如今,不要呆急,|岤解后,更不要痴追,你若不是一只乖老虎,红绡姐姐不会喜欢你的!……”
边说边行,余音袅袅之间,人影已消失不见!
韦虎头是什么表情?
他既不敢叫,又没法跳,只是憋了一肚皮的闷气,从脸上流露出一片无可奈何的苦笑!
苦笑了好大一会儿,方觉出红绡姐姐所言不差,自己适才被他制住的软麻|岤道已解。
这段小小山谷,无足留恋,韦虎头|岤道既解,取了自己的长剑,并仍把那根“三绝拐”,插在腰间,便准备动身……
但他身形方动,背后却有人叫了一声“虎头……”
虽然这声“虎头……”只有两个字儿,却宛如两记晴空霹雳,把韦虎头震得心头狂跳,双足发软,全身都是冷汗!
韦虎头是修为深厚,资质优秀的少年英雄,怎么会这样胆小?
当然有它的原因,而原因又当然是这声“虎头”的威力太大!
佛家的“狮子吼”和“天龙禅唱”……
道家的“化气成罡”和“万妙清音”……
邪派的“天魔啸”和“恶鬼泣”、“白骨吹”……
无论哪一派的至高绝艺,都不会具有能使韦虎头为之惊心丧胆,全身出汗,双足发软的出奇威力!
但这区区的“虎头”两字却有,因为那是韦小宝的声音!
韦虎头天生老实,和他刁钻古怪,娇蛮调皮的弟弟、妹妹不同,他本来就有点怕爸爸,如今,适才与红绡仅仅未及于乱的旖旎风光,分明全被他爸爸韦小宝看在眼中,怎会不背上流汗,脸上飞红,心中卜卜直跳!
就在他脸红心跳,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韦小宝的手儿,已轻轻拍上了他的后肩,语音和蔼,语气慈祥的,含笑说道:“虎头,你才进中原,就交上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本领蛮不错嘛!”
听了韦小宝的和蔼语音,暨带点开玩笑的慈祥语意,韦虎头汗不流了,腿不软了,心儿也不再象只吊桶,七上八下的了……
但他毕竟年轻脸嫩,颊上还有点红,他想探口气问问韦小宝对于红绡的印象,却不好意思直接说,故意兜个圈子,陪笑叫道:“爸爸,你来晚了,早来几天多好?扬州‘新丽春院’开幕的那场热闹,相当精彩,花样多的很呢……”
跟着,当然便把扬州各事,以及途间遭遇,都向韦小宝细细说了一遍。
韦小宝何尝不是最爱热闹之人,二十年远居云南,寂寞已久,着实听得眉飞色舞,说道:“舒化龙竟修炼得如此高明了吗?我要赶去扬州,会会旧友,并结结甘凤池那位新交,我们快……快……快点走吧!”
韦虎头心中又跳了一跳道:“爸爸要我陪你同回扬州?……”
韦小宝摇头笑道:“放心,你爸爸不是老古板,不会对你拘束,我去扬州,结新叙旧,你则去北京,替你自己办件事儿,也替我带句话儿!……”
韦虎头方投过一瞥询问性的目光,韦小宝又复笑道:“红绡不错,人长得美,武练得好,身份也颇高贵!既然愿意嫁给你,好老婆可遇难求,千万莫错过机会,你就给她下个定吧!”
韦虎头又心跳了,但这回不是惊得忙跳,而是喜得心跳……
他一面傻笑,一面心跳,一面伸手在身上乱摸……
韦小宝道:“你摸什么?想摸定情物吗?告诉你,金会变色,玉会碎,只有把木刻成舟,把米煮成饭,才是海不枯,石不烂,天不老,地不荒,最实际最有效的事情……”
慢说礼义世家,书香门第,就是江湖人物之中,大概除了韦小宝外,也极少有人,会对自己的儿子,说出这样的教训……
韦虎头哭又不是,笑又不是,赶紧移转话头,向韦小宝问道:“爹爹要我去北京,向何人传话?”
韦小宝神色一肃,朗声说道:“带句话给四阿哥,皇位可以争,康熙不可弑!假如,他有大逆不孝的行为,我这小柱子,定为小玄子报仇!我曾答应舒化龙,必为汉人作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算他当了皇帝,我一样会想出各种办法,要他脑袋!”
韦小宝一向诙谐玩世,极少这样板着脸儿,正正经经说话,故而,韦虎头一见他爹爹这等神色,便大大吓了一跳,连声称是。
实际上,韦小宝这次也决非信口开河,他果然说到做到!
传位“十四皇子”的遗诏,果然被添头加尾,改成了“传位于四皇子”,康熙龙驭上宾前,胤祯曾单独进入寝宫视疾,于是,他究竟曾否以枭獍行为,加速了康熙归天?更被猜疑得不无蛛丝马迹!
第 八 回定情
小玄子死得有些不明白,小柱子自然凄然垂泪,怒火冲天!
韦小宝为了对生父存疑,连到了云南以后,都对他妈妈韦春芳前问后问,左问右问,一问再问,终于研究出在“汉、满、蒙、回,藏、苗”等族之中,自己多半还是汉人的可能最大!……
经过他回扬州,和甘凤池、舒化龙结新叙旧以后,深以舒化龙之计为然,觉得应该利用雍正的狠毒残酷,来刺激四海的晏安耽毒心理,复苏渐死人心,重振光复意志,韦小宝不得不咬牙,不得不忍恨,在“新丽春院”大厅韦春芳的神龛坐像之旁,添设了一个“小玄子”的灵位,只要他在扬州,总是晨昏含泪焚香,通诚默祷,要老朋友“小玄子”忍忍气,不要急,总有一天,他必替小玄子暨被雍正酷虐迫害的汉族生民,讨回这笔债儿,“小柱子”决对不会不够意思!
这口气儿,忍得不短,但也不算太长,十三年后,“吕四娘一剑惊天下,雍正帝半夜失头颅”的一案之中,韦小宝便既是“军师”,也是“导演”、“帮凶”,身居极重要的角色!
后话慢提,韦虎头先从小妹韦双双的留字之内,知道妈妈阿珂来了,如今又见着爹爹,遂脱口问道:“爹爹,我知道二弟和小妹都跟着妈妈来了,你又一来,其余六位妈妈,定必跟着也到,我们的家,岂不是从云南搬回中原了吗?”
韦小宝笑道:“你妈妈带着铜锤、双双先走,我因放心不下,确实曾提出索性大家重回中原之议。但因其中有人偏偏喜欢西南边疆接近自然的宁静安乐,不愿重入嚣杂红尘,遂大半都留在云南陪她,只有你苏荃妈妈,和双儿妈妈,和我随后赶来,你猜不猜得出,不愿再入红尘,留恋西南清静的,是哪一位妈妈吗?”
韦虎头连想都不想的,便自应声答道:“是小妹的妈妈!因为喜欢清静者,必是厌于富贵之人,而最富贵的出身,谁又能及公主?公主妈妈既厌富贵,不念皇宫,唯一使她牵肠挂肚的,只有小妹,但一来小妹本身聪明机灵,武功又得各家之长,练得比我和二弟都好!二来又有爹爹和本领最大的苏荃妈妈、双儿妈妈随后保护,公主妈妈自然宽心大放,乐得镇日驾着她自己亲手所制的独木不沉舟,游荡于她最喜欢的滇池之中,登登大观楼,吃吃汽锅鸡,喝喝普洱茶了!……”
韦小宝听得有点诧异,也有点嘉许的,目注韦虎头,含笑说道:“虎头,你满不错嘛!才离家闯荡江湖没有多少日子,便渐渐开窍,添了见识,进步着实……”
他的嘉许之语,尚未说完,韦虎头便接口笑道:“爹爹,我觉得闯荡江湖之中,交游最为重要!这次扬州大会,我仅仅认识了一位甘凤池大侠,一位舒化龙前辈,便从他们的身上、口中,获得不少为人处世之学,受益真不小呢!……”
韦小宝拍着爱子的宽厚肩背点头笑道:“除了甘凤池、舒化龙外,还有一个见识武功两皆不俗的奇女子红绡呢!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得出你已对她相思欲绝,快……
快点赶去北京,给她一桩最实际的聘礼,确定了这项好姻缘吧!”
韦虎头早就想溜之下,仍先从腰间取下那根“三绝拐”来,扬眉笑道:“爹爹,这根‘三绝拐’中的‘华佗度厄金丹’,能解百毒,并治重伤,确实极有效验!拐中还有两粒,我想分你……”
儿子有此孝心,韦小宝着实乐得满脸微笑,他不等韦虎头把那句“……我想分你一粒!”的话儿说完,便连摇双手笑道:“我用不着,你苏荃妈妈有‘神龙教’的不少妙药,以及药方,这次准备再入中原,在云南便先搜购上等白药,以及其他难得药材,炼了相当数量的疗伤祛毒药物,以便行道济世!我还要给你一瓶,那‘三绝拐’中的‘华佗度厄金丹’,既具特殊神效,不可轻易糟蹋,要留备真有重大灾厄时的万一之用……”
说至此处,果从怀中摸出一只淡绿色的玉瓶,向韦虎头递去。
父子之间,没有虚伪,也不必客气,韦虎头接过玉瓶,插好“三绝拐”,便向爹爹拜别。
韦小宝道:“到了北京,若有机会进入皇宫,便大着胆儿,见见康熙,告诉他,‘小柱子’又到中原来了,我会尽量找个时间去看老朋友‘小玄子’,甚至于和他重温数十年前旧梦,大家再赌一把的……”
韦虎头听得几乎想笑之际,韦小宝已向他挥了挥手,转身先走,赶奔扬州。
韦虎头目送爹爹的身形杳后,便高高兴兴的,转身出得山谷,上了阳关大道,前往北京。
他当然高兴,高兴的原因有三:一是离家闯荡江湖,果然新鲜有趣,但他毕竟还是个大孩子,难免动辄思亲,时以父母弟妹为念!
好,如今不单妈妈阿珂,带着弟弟铜锤,妹妹韦双双来了,连爸爸韦小宝,和武功最高、本领最大的苏荃妈妈、双儿妈妈也都来了,有了这多支援,声势大壮,什么祸儿都敢闯它一闯,无须太过避忌,这是韦虎头的心中高兴之一……
二是自己与红绡虽已两意相投,但未获父母之命,未经媒妁之言,总觉得这桩姻缘,略有缺憾!
如今好了,爹爹韦小宝竟主动的看中红绡,叫自己及时下定,莫要错过因缘,这当然是已获父母之命,至于媒妁之言,则属可有可无,这是令韦虎头眉飞色舞的心中高兴之二……
但天下事哪有尽如人意?韦虎头虽想得高兴,但他这三桩高兴之中,至少有一桩扫兴的,使他未能尽符其愿!
第一桩,当然没有问题,第二桩,男女双方当事人的两意既投,问题也不会太大!
那么,问题出在第三桩了!
对,问题就是出在第三桩,韦虎头不单没有如他爹爹韦小宝之嘱,替“小柱子”传话给“小玄子”,甚至于连“北京”都根本没去!
咦?太奇怪了!他本是立意要竭尽脚力,赶赴北京,这没去的原因何在?
原因无他,是韦虎头的侠骨仁心作祟,他忍耐不住地,为了别人,忘了自己,在路上抱了不平,管了闲事!
这桩闲事,是奴欺主,是众凌寡,自然令适逢其会,天生义胆侠肝的韦虎头,看得太不顺眼!
被迫害的一方,是位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相貌不凡,神采奕奕的少年人,被四五个显具相当身手的江湖汉子,团团围住!
那些江湖汉子之中,有一人似乎原本还是那少年人的随从,竟突然叛变,勾敌噬主!
他发现那少年人单势孤,已陷重围,便算胁生双翅,也难飞脱,更何况熟知那少年人不过略通武学,没有多深修为,决非所包围他五人之中的任何一人对手!遂因十拿九稳,才得意忘形的狞笑叫道:“弘历,你大概决想不到,我刘铁心会成为你的催命鬼吧?”
韦虎头恰在此时,路过附近,此处距离北京已近,不过三数十里光景……
他虽见五个大汉合力欺负一名少年,心中颇觉不平,但因尚未弄清双方有何仇怨,以及孰正孰邪?故未贸然干涉,只是隐身藏在一旁,观看究竟。
那名弘历的少年人,虽处重围,并无怯色,冷哼一声,目注那自称“刘铁心”之人问道:“刘铁心,你……
你为何突然反叛,勾人害我?我平日对你还不够好么?”
刘铁心狞笑道:“你不单对我好,差不多对谁都好,四阿哥的府中,你是最好的人,你的仁厚,比起你爸爸狠辣,委实迥不相同,不太象是胤祯之子……”
韦虎头这才明白,难怪这少年名叫“弘历”,颇为奇特,原来不单是满洲旗人,并还是四阿哥胤祯之子!
弘历听完刘铁心之言,愕然问道:“你既知我是好人,为什么还要害我?”
刘铁心苦笑道:“没办法啊,四阿哥毒,二阿哥比他更毒,四阿哥狠,二阿哥比他更狠!二阿哥知我在四阿哥府中担任护卫多年,已获信任,遂派遣这四位‘津门四虎’兄弟,悄悄把我的妻子掳劫,再找我谈判,要我设法立功,以一命换一命……”
弘历不懂,诧问道:“什么叫一命换一命啊?”
刘铁心道:“就是我能刺杀四阿哥一个老婆,二阿哥就放我老婆,我能刺杀四阿哥一个儿子,二阿哥就放我儿子!尤其因为你是四阿哥最杰出的儿子,二阿哥更特别指定了你,若是能把你人头送验,二阿哥不单立即放了我的老婆和儿子,还另赐万金重赏!”
弘历这才恍然,但这位少年人,着实有其奇特气度,他竟然不气,也不怒,反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道:“想不到我弘历的这颗项上人头,居然还有点价值。好吧,拿把刀来,我自刎咽喉,让你把人头送验,成全你妻子脱险,合家团聚,并领那万金重赏就是!”
刘铁心闻言,神色好不尴尬……他想伸手拔刀,但手儿却停在腰间……因为,人心是肉长的!
弘历平素委实对他极好,如今心腹惊变,性命垂危之下,居然仍有如此气度,说出这等话来,遂叫他虽已伸手腰间,却心存羞愧地,无法把那柄杀人钢刀,拔得出来!
但他不拔刀,却有人拔!
“津门四虎”中的老三,性最凶残,“呛啷”一声,拔出刀来,一面掷向弘历,一面狞笑叫道:“刘铁心,你别婆婆妈妈的了,我给他刀,我倒要看这位以仁义才华名震天潢贵胄的弘历贝勒,究竟有多么……”
他本来想说的话儿是“究竟有多么仁义”?但这“津门四虎”中的第三虎可能是平素不仁不义之事,作得太多,以致竟无法把最后的“仁义”二字,说得出口!
怪事来了,他那柄杀人钢刀,刚刚掷出,便突然调头飞回,“噗”的一声,血花飞溅,给这“津门第三虎”,来了个透胸而入,其余的“津门三虎”,以及刘铁心,情知有异,赶紧拔刀列阵,目光电扫四周,察看变生何处。
韦虎头笑吟吟的从一片崖角之后,缓步走出,向弘历含笑叫道:“弘历,你不要怕,常言道:‘人善人欺天不欺’!这群满手血腥的万恶东西,今天撞到了虎头大侠,太岁当头,他们会遭报的!”
韦虎头这“虎头大侠”,刚在扬州闯万,声名未震江湖,自使那“津门三虎”和刘铁心,听得都觉陌生!……
既然陌生,他们自然不怕,见韦虎头只有一人,遂想倚多为胜的,各挥兵刃,四人一拥而上,并由津门大虎,厉声叱道:“小兔崽子连||乳|臭未干,便敢多管闲事,大太爷今天不单把你开膛摘心,并连蛋黄都挤将出来,替三弟报仇,才消我心头之恨!”
这津门大虎,骂人骂得够凶!
但嘴上凶,斗不过手上狠,他骂得越凶,便死得越快!
在四人同执兵刃,一拥齐上之际,韦虎头也右手取了长剑,左手把腰间那根“三绝拐”抽出。
津门大虎一骂,韦虎头勃然震怒,自然拿他开刀,一式“云开见月”,大虎首先飞头,跟着招化“毒龙寻|岤”
和“冷送春烟”,二虎、四虎也心窝各中一剑,兄弟四人似乎相当有手足之义的,携手齐赴阴曹!
对于刘铁心,韦虎头似乎手下留了分寸,仅用寒铁所铸的“三绝拐”,把他的兵刃击断,虎口震裂!
刘铁心知道他起意弑主,罪无可逭,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谁知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何动静,这才微睁双目,发现韦虎头已把长剑还鞘,不禁愕然问道:“虎……虎头大侠,你……你怎么不杀我了?……”
韦虎头尚未答话,弘历却在一旁笑道:“这道理我懂,大概就为了你刚才没有对我首先拔刀,虎头大侠才剑下施仁,留给你一个改过自新机会!”
韦虎头觉得弘历着实颇有胆识,遂对刘铁心沉声叱道:“你的妻子既然被人掳劫,若想拚命营救,自应去找主谋之人!若是欺主求荣,忘恩负义,除为国法不容,也被江湖不齿,希望你知过能改,给我滚吧!”
刘铁心情亏理屈,更复技不如人,哪里敢有所还口,只带着一脸羞惭,暗呼侥幸的,抱头鼠窜而去。
韦虎头讨厌胤祯,却相当喜欢弘历,杀了“津门四虎”,赶走刘铁心后,便想和弘历好好聊上几句,甚至于一齐返回北京!……
但他才一回头,目光注处,却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刚才还含笑发话的弘历,如今?br />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