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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有喜了第14部分阅读

    光。我装作未见,低下头拿着帕子给肥球擦嘴。

    拭了拭眼角的涂山环看了眼肥球,又看了看我与东华,低低道:“当日我去找您之后,就后悔了。以你与秦……他的情分,”她摇了摇头:“后来发生了种种事,您彻底消失了三万年,而那个人入了魔族,我一度夜夜难安,自责不该去找您。可现在看祖宗您过得怡然喜乐,我也安下心来。”

    其实这些话她不说,我也想过很多次了。倘若那时我没有去找他,多信任一点他,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呢?答案是否定的,虽说那夜我是头脑一热一时冲动了,但我与他之间的隐患已埋了太多了。他的霸道擅断,我的任性多疑,没有涂山环求我去救重华,迟早这些隐疾也会爆发出来。

    过去的事提了也没什么意思,我转了话头道:“你之前为什么阻止我教训那几个魔族?”

    “若是其他魔族,祖宗尽可动手。但那两人身份特殊,我这才劝阻了祖宗。”涂山环忙解释道:“那青年是现在魔族的大祭司,而那少女……”她垂下与我对视的双眸,稍一犹豫道:“是现在魔尊的姐姐,魔族的长公主——钟樱。他们此番来,是应邀来商议……联姻一事。”

    她没有撒谎,可我直觉她隐瞒些什么,举着杯子浅浅饮了口。

    合着的门突然被人踹开,先前那绑了肥球的少女睨视着我们:“就是他们两个冲撞了我,皇叔!”

    “真真是恶人先告状。”我吐出口气,仰起头,却不期然对上双幽然寂冷的黑眸。

    手背一疼,肥球嚷嚷着叫了起来:“烫着了烫着了!”

    冷冽如冰的声音打碎了一室的静默:“你们,是何人?”

    正文41祖宗,不相识

    我一时竟没认出这个人来,我瞧着东华已算得上六合八荒里最清冷的人了,可眼前的青年却似比东华还要寂静寡冷。纯一色的玄黑朝服,襟边袖口仅以灰银丝绞着浅浅流纹,簪是骨簪,发是墨发,眸眼则是沉渊静水的黑冷。

    认了好几遍,我才勉强将此人与三万年前那个张扬潋滟的男子联系在一起。

    “师父……”肥球缠着我的袖子将我的神思带了回来:“我瞧着这个人好厉害的样子,你和东华师父可能打得过他?”

    “这个,应该差不多吧。”私以为,以东华一人的身手对付这个魔族的摄政王应是相差无几,还轮不到我来锦上添花。

    “很好!”肥球点了点头:“那快将他们打出……”

    青年的目光略略一偏,这一眼显将肥球看岔了气,慑得他忙将头埋进我怀中,簌簌发着抖。

    “皇叔!”那叫钟樱的长公主见两方无言对峙,沉不住气来晃着他袖子撒娇:“这些人都欺负到阿樱头顶上了,叫我如何能忍下这口气来。”

    秦卷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里隐约有了丝温度:“别闹。”光这一句,便咳听得出对这魔族大长公主的宠溺程度来了。

    涂山环见着少女的模样,蹙了蹙眉头,看我意味深长地朝她笑,不禁喟叹:“我晓得您是在取笑我了,但当年我便再是刁蛮,却也不敢在明知是东华上神与您的徒弟情形下,还来惹事的。”话中明里暗里,点着那少女不识大体与抬举。

    “东……东华?”少女听得这多数出现在典故文章里的名字,先是失了言,又望了望垂首喝茶的东华,气焰已灭得七七八八。脸上竟露出了丝可疑的红晕,往她皇叔背后缩了缩,小声道:“上神也不报个名号,否、否则我也……”

    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这眼见着峰回路转,竟是要给东华打出朵新鲜的桃花来了?我镇静地喂了肥球喝了杯水,拐着胳膊肘暗暗捅了捅东华,满心期待地等着后续剧情的发展。

    东华岿然不动地品茶,连个眼风都吝啬施舍。

    “听闻魔族女子惯会狐媚之术,”吃了块糕点,喝了些水的肥球重新挺起了脊梁,打了个饱嗝不怕死道:“娘亲,你可要给阿烨看好父亲。阿烨可不想要个时刻惦记着用我煲汤的小娘回去。”

    我“噗”地喷了口茶,顾不上看钟樱和秦卷的神色,我道:“你……”说一个字呛一口,直呛得我上气不接下气。

    一直置身事外状的东华贴心地倒来杯清茶,在我背后拍了三两下,淡淡地对肥球道:“回去不抄完《四镜书》不准睡觉。”

    肥球倒吸了口冷气,直挺挺地倒在我怀中装死。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东华旁若无人地起身,将披风一一罩在我与肥球身上,从我手中抱去了肥球。

    从始至终,秦卷都没有说话,甚至连多余的一眼都没有给我。我心底觉着这样很好,不用面对两两无言的尴尬;可又觉得不大好,他话里话外,为何像是不认识我与东华了?

    “阿樱被本君宠坏了,今日有失礼之处,改日再登门致歉。”这是他进门来说得第三句话,仅仅三句,无起无伏。

    东华足下一顿,道了句:“不必。”便踏出门去。

    我懵懵懂懂地跟着东华去了,在下楼时仍旧没忍住回过头去,恰恰与束目光合在了一起。陌生的,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仿佛就如目送个陌路人……

    对视须臾,他率先移开了眼,对着依偎在他怀中的少女轻轻一笑,好似当年笑与我般。

    三万年前决绝相别,三万年后,竟是陌路相逢……

    “师父……阿烨错了。”也不知东华与他说了些什么,往回走的路上,肥球垂头丧气抓着我一角袖边:“下回我再也不胡说八道,给师父惹麻烦了。”

    我宽慰了他两句,他挂着两行泪珠子惴惴点了下头。经了一日的坎坷经历,很快他就蜷在东华怀中睡去了。入夜,从上重天的天河刮来的风凉得入骨。我解□上的披风,又将肥球裹了层。

    “你不该和他说些什么,”我克低了嗓音道:“往事如烟,历经了三万年,我自觉已看得通透明白,一概放下了。”

    “我什么也没说。”

    街口檐角挂着的灯笼照得东华容色如常,可我怎么听他的语气就怎么不对劲。

    在原地琢磨了会他这是生气了呢还是没生气呢?认识东华这么久,我从没见过他生气的模样,纵天翻地覆,四海倒倾,我也不觉得会令他皱一皱眉头。

    这一琢磨,前方的人兀自走远了。我将要追去,又蓦地想起了件事,秦卷乃是只凤凰,他若失忆真有种可能,那便是涅槃羽化,脱胎换骨。如此,过去种种,同他一身凤羽化为灰烟而去。他现是个完完全的魔族,可见我的想法不是没有一丝道理的。心口憋得沉闷,之前发生的事说到底是他诸般不是在先,到头来偏将我与他调了个位置,倒叫我怎生对不住他,叫他决绝地涅槃了?!

    满腔愁思啊,真真是满腔愁思啊!我摇头晃脑地重重叹了口气,又寻思起肥球再过个几年,便要择个学塾送他上学去。东华教养得虽好,可肥球这样的年龄,正是与同龄人交友玩闹的,放在人烟罕见的紫华府里迟早要养出第二个东华来。

    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哔哔之响,突地一道黑影打暗里斜斜飞来,我一个激灵隐了身形,避去两步,“噗咚”,尘埃肆起。抛在地上的人生死不明,衣衫褴褛,地上渐渐洇了片暗红血迹,受的伤只重不轻。

    几个护院打扮的练家子咚咚咚地跟了过来,为首的是个虎背熊腰之人,提了圈皮鞭,朝地上人啐了口:“我家大人的东西也敢偷?!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一个低贱的凡人种,敢在这里放肆?给我继续揍!”

    “凡人又如何?”两步挡在了那人面前,我皮笑肉不笑道:“这里三界人皆能往来,莫非凡人不在三界之中了?”

    壮汉见凭空冒出个人,慌了慌神,大概见我单身一人,又非衣着光鲜的打扮,眼底浮起蔑笑:“小娘子要救人?那也得看看我家主人是谁吧?北荒微生氏的名头你不会没听过吧。”

    哦……原来是肥球他本家的人啊。我一笑,道:“你又知我家主人是谁?”

    “是谁?”他哼了声。

    “东华紫府少阳君。”捏了个决将重伤之人以云朵托起,我道:“微生家主若要论理,便只管往东天紫华府递帖子去!”

    ……

    将人带到云车上,一手抱着肥球一手撑着额的东华,瞥来一眼,又合上眼继续打瞌睡。

    路途中,灰衣人醒来一小刹,睁着肿胀青紫的眼颇为困难地看了我一眼,我给他简单地理了理伤口道:“我早告诉你了,这里随便一个人都能要你的命。”

    他头歪向一边,嘴里呢喃了句什么,我听得不大清,隐约是“纤纤”什么来着的。这两个字一直伴随着他从进紫华府到连着发了三夜烧的整个过程,我一边替他上药,一边想,这“纤纤”究竟是个什么人?他的心上人?

    第四日的早晨,陵叶来报,道是那个凡人清醒了过来。

    看着肥球练字的我嗯了嗯,用扇子在蠢蠢欲动的肥球腰杆上敲了下,吩咐陵叶去备些米汤给那人灌下去。

    肥球翻过一页字帖的时候,陵叶又来了,为难道:“云祖,那人不肯食用汤水。”

    我看着肥球,正在思考送他去哪进学为好,漫不经心道:“不肯你就用强啊。”

    陵叶第三回来时快哭出来了:“云祖,小人真没办法了,我一用强那人作势便要寻死啊。”

    摇着的扇子一停,我踢着鞋子绷紧脸往左厢房去了。

    厢房里凌乱一片,床榻上的被褥面横着抹大片血迹,年轻男子抱着被子龟缩在一角,一副受了很大惊吓的模样。

    我窒了窒,对陵叶道:“这个,我叫你用强,不是用这个强……”

    陵叶崩溃地看向我,哆嗦个好久,没挤出半个字来。

    玩笑过了,我让陵叶略作整理,又取来药箱,对角落里的人道:“我费了不少心思救回的你,你要是白白折腾了这条命,我可能会做些让你比死还痛苦的事情来。”

    于是,药上得很顺利。我看陵叶有条不紊地给那人包扎好,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近秋。”

    “家住何地?”

    “龙侯山。”

    这三字让我愣了刹那,道:“纤纤是你什么人?”

    他迷茫地抬起头来:“什么?”

    我又重复了遍,他摇了摇头:“我不识得这个人。”

    看他神色不似作假,只能当他是胡言乱语了,又道:“你且养一养伤,回头我支派人送你回下界去。八荒中妖魔纵横,龙侯山……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最宜也迁居去凡间。”

    “我不走!”他断然反对道:“我不能离开天界。”

    他这激烈模样惹出我的好奇来:“为什么?”

    将我望了一望,过了好久他才道来原委。原是他有个亲妹妹,二人本在龙侯山相依为命,可后来一日她的妹妹被个妖仙看上了,捉了去。他千里追踪,万里相寻,终于打听得到不久后那妖仙飞升上了九重天。费尽千辛万苦,他也潜入了天街,一边靠偷盗为生,一边寻着妹妹。

    这倒不是个难事,东华掌管仙藉,凡升仙者,要先拜他方可入得册藉。我遣陵叶去东华那打听下近来由下界的登仙者,不出俄而,陵叶回禀:“帝君道,距上一回青裙礼才过千年有余,而下一回青裙礼尚有百年,这期间升仙的男子尚未登在名册上。况且,以妖仙成仙者多为上界仙人点化提携,这般是不入仙藉的。”

    近秋的容色随着陵叶的禀报喜喜悲悲,最后汇成片空白茫然,透着股绝望。我瞧着很不忍,想了个折中主意:“这样吧,你暂先留在这里做个短工,不愁衣食。回头我再给你打听打听,这九重天虽大,但寻个妖仙也不是个难事。”

    陵叶回头与我悄悄道,凡人留在九重天乃是大忌,要不要和东华吱个声?

    我一想也是这么个理,用午膳的时候便与东华说了,肥球在旁嗷嗷叫道:“师父可是看上了那个小伙子了?我去看了,长得眉清目秀,确实很合师父素来的喜好。”

    额头跳动着往他嘴里塞了块肉,眼巴巴地望着东华,东华偏过头,指着我,问肥球:“她这么捡人回来,不是第一回了?”

    “……”

    近秋就这么在紫华府暂时安顿了下来,肥球很欣喜又有个人可以伺候他了,很快他失望地发现近秋几近从不在前堂出现,大半天皆是缩在厨房啊,药房之内的地方。他不是很喜欢亲近神仙,这一点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发现了。

    就像神仙都不大瞧得起凡人样,这是自古以来的历史遗留问题,我没有刻意去改善示好两方的关系,只是给陵叶他们的待遇,也一并给了他。渐渐的,他也走出了药房,偶尔也会在陵叶忙不过来时替我磨磨药。起初,他是有些笨手笨脚的,第一次碾碎了紫丹时他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

    我挥挥手,将碎了的紫丹放回丹炉,重新加了两剂药材进去,重新练了炉新药。

    这几日,近秋的话慢慢多了起来,帮着我做药时也会念起他的那个妹妹。情真意切,但……总有哪里怪异的很。直到一日我无意中拾到他落在药房里的合欢结,一面绣了个秋字,一面绣了个花字。才知,他对那个妹妹的心思,不是表面那样简单。

    谨慎地考虑该如何还回给他时,陵叶从外庭拿了个帖子回来,是给我和东华二人的。抽出来一看,是请我与东华出席即将来临的“三月三”上巳节。往日,都是由东华出去露个脸就好了。可这次,我的身份泄了出去,便一同邀着我了。往下看了看落款,并非我以为的游奕,而是——英招。

    东华接了帖子,问我去不去,我先摇了摇头,后又点了下头,道:“你不是说英招在中天办了个学宫么?我想带阿烨去瞧瞧。”

    陵叶是随身伺候东华的,青枝留在家中看门,我想了想,往药房而去,问埋头捣药的人:“你可有空?随我去趟中天。”

    正文42祖宗,入学宫

    三月三这日,卯日星君当了个早值,卯时三刻薄薄绵光洒遍东天,殷殷紫气冉冉罩在东天之上,是个让人好心情的日子。

    出门时,东华已穿戴完毕倚在门庭处等我和肥球二人,他今日少见得着了色银紫朝服,竖了正冠,举手投足间皆是帝君威严。瞧得肥球目不转睛,直抱着我脖子小声道:“师父可有这样端正好看的衣裳?”

    东华是领了正经神位的一方帝君,有朝服是理所当然的;我虽挂着个清贵名望,说到底是个仙藉之外的闲散人员,自然没有了。肥球表示很失落很伤心,攥着小拳头对我道:“无妨!等阿烨长大了,也挣个帝君名分,将师父的一同补回来了。”

    我心念一动,望着他朱砂点眉的脸,道:“师父不求你有多出息……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了。”权势之路太过坎坷艰辛,稍有不慎,许就是身死命丧。有重华之例在先,我总不愿与那些人再有所瓜葛。

    肥球听得似懂非懂,小孩心性,转眼就忘了刚刚的雄心壮志,不无担心地对跟在后面的近秋道:“我的酢浆果子可带了?”

    近秋低垂着眼睛:“都带了。”

    我抽了抽嘴角,望了庭中并列的两辆云辇,对东华道:“你不与我们一道?”

    东华道他要先去中天帝宫一趟议事,后才得奔赴上巳佳宴。这样恰好,我和肥球得了中间空隙去探一探学塾。东华吩咐了我两句后,静了一静,道:“魔族的使团前日也来了中天,休憩在典仪宫。”

    我醒得他话里的意思,将典仪宫三字牢牢记在心中,嗯嗯应下了。如此兵分两道,各往所去。

    没得东华拘束,肥球在云辇里乐翻了天。左摸摸匣子又摸摸柜子,折腾了半天从兜里摸出柄小匕首,耀武扬威地比划了半天:“看有谁还敢欺负小爷。”显见得还没忘记上回钟樱要炖了他的血海深仇。

    掀开眼皮子瞅了他一眼,指头一勾,匕首倏地飞到了近秋怀中:“小孩子家的动什么刀兵,你替我看着他,别送上门去给别人煮汤。”

    肥球急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怒发冲冠就要扑倒近秋身上去,近秋不知所措地望着我。拉开抽屉,我取出块青饼:“来,吃饼了。”

    扑了一半的肥球在半空一滞,身子一转,不声不响地就着我的手啃起了饼。

    “……”近秋脸上的肌肉略有些抽搐。

    因着东华的叮嘱,我时时刻刻记着要避开典仪宫,索性我记性不赖,驾车的灵雎又得力,一路顺风顺水地到了中天学塾。

    这个学塾据说是辅政的英招神君所创,前因是他某次去九天巡游时被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冲撞了车架,感知战事平息之后各个世家弟子实是闲过了头,就建了个学塾收罗了大大小小各族中的少年,一是起个管教之力;二是起个育才之用,免得日后上战场一个冲锋陷阵的将才都拎不出来。

    未下车,就闻得惊天撼地的激流声冲撞在耳中,偶有飞起的水珠子透过帘隙溅在面上,惹得肥球大呼小叫,一个劲地蠕动着身子向往外蹿。我示意近秋放开他,一眨眼白胖胖的小人就消失在了车中。不一会,一声惊呼,我一怔,撩开帘子。

    两旁是直泻而下的万丈飞瀑,万顷粼粼碧波徜徉无际,正前方袅袅云烟之后隐见得一座五间六柱十一楼的棂星门冲天而立。肥球在水里痛苦挣扎着,哭道:“师父你是不是哄我,这哪里是学堂,分明就是个无量海!”

    无量海三字在我心头跳了一跳,随手将他从水里捞了出来,慢腾腾道:“平日里读的书都读哪里去了?学海无涯这个意思不懂么?”递了个眼色给近秋,让他抽条软毯来给肥球擦擦,却见他双目凝滞,盯着平湖,不知神游何方。连唤几声,才闷声不吭地迟缓着动作起来。

    我注意到从快到中天起,近秋他就开始神思恍惚,莫不是他的妹妹就在这附近?若他知晓他妹妹所在何处,又为何不与我说呢?

    抱着肥球下了车,甫一着水,泱泱水面自行分向两旁,露出一条窄窄的鹅卵石路来,走一步后面的水波便重合如初。裹在软毯里的肥球揉揉鼻子,恨声道:“没想到九重天上的一个水池子都是个仗势欺人的势力眼!”

    我懒懒道:“都怪你学艺不精,但凡略有些修为的,这条路便会自行显出。”向前走了两步,想起近秋还在后面,他是个凡人没有修为,应是……

    转过身去,微微张了张嘴,就见他一步步不地抱着肥球的点心盒,踏着鹅卵石跟了过来。见我愕然之状,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纳罕地瞧了他眼。

    学宫中人早得了信候在棂星门下,立在前头的是个深衣老者,须发皆白,举止间一派飘然超卓,朝我拱手道:“昨日英招帝君托了口信,道东华帝君府中的小公子来此进学,我等恭候多时了。”

    肥球在外人面前向来拿乖捏巧,一蹬腿从我怀中滑了出来,向老者作了一揖:“见过先生。”

    老者连连摆手,恭顺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公子乃云祖与东华君上的亲传弟子,小仙哪受得起这一礼来?”

    对方这般作态却叫我皱了一皱眉,道:“既是在此读书,为人弟子者当克己守礼,这礼自是受得的。”心道,这都受不得,以后哪还能管教得住个小混账?不禁暗自懊悔,早知就掩了身份送这肥球过来,现在为时已晚,只盼着肥球懂点事不要借着我和东华的名头,惹是生非。

    又是番寒暄后,老者提议道,带我与肥球逛一逛学塾,见一见各个师父们。看了看日头,离开宴还有些时辰,便欣然应允。一路看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英招果真是个相当与众不同的人物。学塾分一十八间,从天文地理至命理演算,从天工技艺至乐理诗书,样样俱全,且不尽如此,在后头宽敞之处更建了个偌大的演武场。场上风起云涌,老者道,里面都是真刀真枪动着的。

    我问:“在这里教学师父都是何人?”

    回曰:“皆是四海八荒之中的顶尖人物,譬如天工斋的师父就是鬼斧神工——叶卿。”英招的本事确实不小,连叶卿也请来了。

    看肥球对演武场兴趣盎然,我顺着他意指了那处问道:“那这里呢?”

    “这个……”老者顺了顺胡须:“旧任教席兵刃之术的东岳帝君将将调遣去了别处,英招君道是来了个新师父,今日便要过来。不过今日是上巳节,恐要晚些时候才能见得。”

    我点了点头,肥球嚷着要去四处瞧瞧,而我走得又有些乏了,便让近秋带着他,跟老者四处逛逛。

    近秋走时回头望了我好几眼,下了下决心,垂着眼闷闷道:“你自己小心。”

    诧异地看了他眼,我嗯了声,他又望了我眼,才转身离去。若有所地地看着他的背影,我摇摇头,在演武场外的一株菩提下,扇着袖子合目乘凉。这一眯,就不小心眯着了。好久,耳边像隔了好远般传来空空洞洞的说话声:

    “君上怎地这个时辰过来了?”是先头那老者的。

    “他们可来了?”这是个陌生声音。

    “一早便来了,小仙已接应过了。”

    “可定了学些什么?”那个陌生声音继续问道。

    “看小公子的意向,似是想对武艺卓有兴趣。”

    尔后谈话低如浮云般浅浅散了开,渐行远去了。

    半梦半醒里想着,那个君上莫不是英招?眼皮子实在沉得紧,头一偏又要睡过去,可稍后却怎么也睡不踏实了,总觉得有道目光扎在自己身上,盯得我差点梦魇住了。莫不是英招发现了自己?

    猛地挑了眼,风清云朗,眼前不见一丝人影。捶了捶酸痛的后颈,掐指算了算,想着要将肥球寻回来赶去赴宴了。起身转过菩提,远见者那深衣老者伴着个高挑人影立在演武场边说着什么。不多久,老者施了一礼,径自走开了。

    想起先前那番对话,猜度余下那人应是英招无虞,左右是送人来他的学塾进学,于情于理都该去打个招呼。我理了理衣裳,酌了酌词,道:“久仰英招君之名,今日得见,果不负盛名。”其实我并不擅长拿捏神族的寒暄之词,每每说来,七绕八拐得直叫我舌头打结。

    那高冠华服之人背对着我动也不动,我腹诽不知是这英招耳力不够好,还是想摆一摆他辅政帝君的架子,又一字不落地重复了遍。那人才似有所觉,缓缓转过身子,神情清寡:“你喊我什么?”

    “……”我脑袋轰地一声,呆呆地望着他。过了好久,我挤出一丝生硬的笑意:“抱歉,一时眼拙,错将摄政王殿下你认作这学塾的主人英招君了。”

    他将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了遍,微微叠起眉心又是想了想,道:“你是……那日在天街的那人?”

    我愣了一愣,狐疑地看了看,摸不准他到底是否真失忆,试探道:“殿下记性颇好,我是当日那个肥球的……娘亲。”

    他冷冷清清地望了我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作势便要离开。

    “等等。”鬼使神差地我喊住了他,喊了后顶着冷厉如同刀片似的眼神又不知说些什么,讪讪道:“没,没什么。”没想到,涅槃重生不仅能将一个人的记忆全数抹去,更将他的气质性格彻底变了个样。以前的秦卷别扭归别扭,却是平易近人;现在的秦卷,冷漠得让人光是看一眼,都似要被他身上寒气所刺伤。

    “殿下!”这回喊的人不是我了,老者奔来见着我,又是一愣:“云、云祖?”忙道:“小、小公子,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来了第一天就能惹出麻烦来,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我默默饮泪。

    老者话垫在舌头下,两厢为难地看了我和秦卷一眼:“他……把钟樱公主给打了……”

    正文43祖宗,联姻了

    “啊?”我没听明白,追问了句:“不应该是钟樱把他给揍了么?”

    肥球虽得东华真传,但毕竟相差了数万年的岁数和修为在那,真动起手来,他也只有被钟樱煮了的份。

    我护短之意太过明显,秦卷冷冷地睇我一眼

    “也,也不是。”老者擦了把额头冷汗:“是小公子身边的侍者……动的手。”

    这就更离奇了,近秋不过是个凡人啊,哪会是魔族大长公主的对手?

    到达现场时,眼前的一切离老者所说□不离十,钟樱是伤着了。可蜷缩在地上的近秋,情形更为凄惨,身上伤口深可见骨,凡人躯体承受不住魔气侵蚀,已呈腐烂萎缩状。他身旁,躺着柄异常眼熟的匕首,正是清晨我从肥球那里没收去的。那时没注意,现在留神看了看,匕首上灵气灼灼、金光冽冽,是个尤为适合对付魔族的稀罕神物,八成是肥球从东华的库房里顺来的。

    捂着胳膊的钟樱恍惚地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近秋,似是被吓得不轻。秦卷快步过去,蹲□将她揽入怀中,她一个颤抖醒过神,伏在秦卷肩头哽咽道:“皇叔他要杀我!”

    绞着手在旁的肥球即时跳出来大声道:“是你找茬在先,近秋是为了护我才与你动的手!你可瞧明白了,近秋是个凡人,怎会伤到你?明明是你自己错手反伤了自己。”

    心知他这番话里多少掺了水分,但说得也并非全无道理,我弯腰沉默地替近秋止了止伤势,钟樱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而他却险些丧了命。

    秦卷低语抚慰了钟樱几句,抬起头时却换了副森森寒煞之色,一记冷眼杀向老者。

    那一眼杀伤力颇大,吓得老神仙膝盖抖了抖,汗涔涔道:“小、小仙当时并未在场,远远听得小公子的叫喊声,过来时已是眼下这情状了。”

    我轻飘淡写道:“小孩子家打打闹闹,殿下这般严词厉色未免太过了吧?”瞥了眼愤愤不平的肥球:“回头领回去各自管教便是了。”言下之意是,无论肥球还是近秋皆是我神族这边的人,还轮不到你个魔族来教训他。

    秦卷高深莫测地看了我一眼,我挺了挺脊梁,毫不退让。突然,他指了指肥球,淡着眉眼问道:“择了哪一门学艺?”

    在场的都是一愣,学塾的管事小心着道:“小公子刚刚入了武艺、演算两门学问。”

    秦卷拢手道了个“很好。”

    我心中顿生不详,果见这位魔族的摄政王殿下对着瞪大眼的我与肥球,勾起缕冷笑:“如今,我是你的师长,管教你便是分内之事了。”

    肥球傻傻看着明显没怀好意的秦卷,抖啊抖得退两步,又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向我:“师父,你快告诉阿烨这是在做梦!”

    原来,英招新请的教授武艺的先生真的是秦卷……

    任肥球怎生哭闹,但学塾的规矩便是如此,入了哪门课程便是哪门的弟子,木已成舟。唯一的念头,也就是回去给肥球多烧柱香,愿他在秦卷手上能多熬些时辰;再者,伤药怕是要多预备些了。

    毕竟人现在秦卷手上,我敛了好一会气,过去低声下气地对秦卷道:“以后烦请殿下多照应小徒了。”

    秦卷面无表情的脸上,忽地朝我露了个微不可见的笑,道:“那是,自然。”

    我和肥球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肥球绝望地捂住脸,直道“没活头了”。

    闹剧过后,催请我和秦卷的仙侍同时到了,将近秋托付在了学塾中。我匆匆携了肥球上了云辇,下了车,发现秦卷的青玉车与我们同时到达了。干笑着打了个招呼,寒暄谦让了番,与他一前一后进了殿,自是招了不少火辣辣的眼光聚焦了过来。

    顶着那些别有深意的眼神,我急急拖着肥球到了早就坐在上座的东华身边。落了做,才吐出口长长的气。

    东华歪在金座上,转着酒杯:“来迟了。”

    在肥球期期艾艾的眼神里,我违心道:“出了点……小意外。”

    “还是去了典仪宫?”显见的,刚才我与秦卷同时进殿的一幕也落入他眼中。

    我沉痛道:“没有,但是祸从天上来。”

    此后,开了宴,起了歌舞,我与东华未再有多交谈。

    “师父。”老老实实坐了半场的肥球将我的衣袖拉了拉。

    聚精会神地偷听底下小仙们八卦的我,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有人在偷看你。”肥球忠心耿耿地提醒道。

    “习惯了。”有祖宗这个名头在前,各色各样的眼神我早已司空见惯。

    肥球道:“是那个招人厌的魔族……”

    一股凉意嗖地蹿上了我的脊梁骨,筷子叮地声掉在盘中,朝魔族那边望去,秦卷揽袖亲昵地与钟樱布着菜,哪有看我。

    瞪了眼肥球,肥球委屈道:“师父,真的,他一直在看你。用一种很可怕、很可怕的眼神……”

    我摸了摸他脑袋,心虚道:“即便要看,恐怕也是在看着你,想着该如何与你秋后算账。”

    肥球的小脸刷的苍白了。

    此番魔族来,为的就是来商议联姻和亲一事。神魔两族打了这些年的仗,双方也乏了。此次,就是两族合计后打算将魔族的大长公主钟樱嫁上九重天,以钟樱的身份,放眼整个九重天,也只有现任天帝游奕匹配得了。故而宴上不免谈及此事,两方皆是藉此机会存了个试探的意思,探来探去,渐渐也求同存异,彼此都满意了这桩婚事。

    宴到尾声,代游奕出席的英招,一扬手,席间安静了下来。英招这一开口,便是要将婚事定下来的兆头了。我俯身给肥球擦着油腻腻的嘴巴,安抚道他那个魔族师父便再凶狠残酷,断不会将他吃了去。

    “我不嫁!”钟樱突然站起身来,挑起双眸,气势夺人:“我不要嫁给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神魔一片哗然,这又是闹得哪一出?钟樱的话委实太不客气,在座的几位真皇上仙脸色极为难看,隐隐就要发作,英招不看钟樱,径直将目光刺向默默饮酒的秦卷。秦卷垂眸呷了口酒,不责问钟樱的失礼,反倒淡淡问道:“那你想嫁与谁?”

    “他!”钟樱纤纤玉指遥遥一指,指的竟是我们这里。

    我一惊,脱口而出道:“我不要娶你!”

    “……”

    钟樱咬着朱唇,双颊微红,气急败坏道:“是、是东华上神!”

    “我不娶||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东华眼皮子都没抬,轻轻巧巧回了句。

    当着众人面连遭了两回拒绝的钟樱噎住了,上是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场面尴尬异常。

    英招不愧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肱骨之臣,山不动水不动地从容圆了场去,只道此事再议再议。钟鼓齐鸣,俨然又复成太平盛世之景。

    散了宴后,我忧心忡忡地对东华道:“你当真不娶那个长公主?”

    侧耳听着肥球碎碎念的东华眉眼垂了垂,而后淡声道:“你莫非要劝我娶她?”

    我叹了口气,道:“哪有。这钟樱脸面生得确实不错,艳比花娇,不负她魔族第一美人的称号。只是这性格泼辣厉害,与你怕是处不来的。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没想过你娶妻会是个什么样子,你说你喜好什么样的美人?”

    东华沉默地向前走了半天,我心惊胆战地问:“难道你喜好的是钟樱那样的?!”

    远远地飘来了句:“要娶也应是神族第一美人。”

    呆立在原地,我本就是插科打诨凑个趣,孰想他真回了话。神族第一美人?我费神地想,近年来是哪家神女担着这个名头,以我和东华三万年的交情,要不要去给他保个媒?

    再抬眼时,唬得我一跳,眼前人不知何时从东华变成了冷漠疏离的秦卷,我退了一步,讪讪要开口,哪料他凉凉瞅了我眼,走了。眼圈红红的钟樱跟了过去,不忘回头狠狠剜了我一眼。

    最后一个出殿的是英招,他唤道:“云祖,请留步。”

    头一回和这个辅政帝君打交道,我有些忐忑,听他的话后我就忐忑了。他请我回昭阳殿,谈及的是神魔两族联姻一事。称病在宴上未露面的游奕此刻好端端地坐在后殿里,看我来了,苦笑道:“让祖宗笑话了。”

    我观了观他神情,不见有多伤心失落,问道:“你喜欢钟樱?”

    他摇摇头。

    “这就是了,那有什么好笑话的?”我坐下来剥起了果子。

    “前段日子由魔族昭圣君亲自率领的军队在南荒占了天界不少便宜,”游奕无奈道:“这桩婚事本来就是为了缓解两族矛盾而由九重天提起的,可晓得临头出了这个岔子。”

    我道:“这个……姻缘之事勉强不得,勉强不得。”

    “这倒不一定是件坏事,”英招笑得像只千年老狐:“与其娶个不明不白的人进中天,不如嫁个人?br />好看的电子书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