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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门游龙第42部分阅读

    里是什么馆子,却是一间一个小小门面的教门饭铺,门口贴着一张红纸招牌,写着羊肉馆三个大字,上面又平写清真两个小字,还画着一个葫芦,只因日久被烟薰雨打已成了灰白色,所以不易看得清楚,再看时灶在门口,柜在对面,中间只容一人出入,那沙老回回,正站在门外向里让着,那里面也只通长一间,倒放了七八张小白木桌子,座上客全是袒胸露臂的苦朋友,差不多已经坐了个八成,一见羹尧走进来,大家都用惊奇的眼光看着,沙老回回一面向内让,一面笑道:“这里离开府上虽然不远,大概还是第一回来吧,你如不惯,咱们再换上一家如何?”

    羹尧看了他一眼也笑道:“我向来倒无世俗之见,既是老前辈约定,哪里全是一样,又何必换得?您真当我公子哥儿看待吗?”

    沙老回回大笑道:“老弟果然是名不虚传,也真够得上和我这秃顶神鹰做一个朋友,否则我便不敢高攀呢!”

    说着一指东侧墙角一张空桌子道:“既到这儿来,便用不着什么礼数,你请坐,别看这里地方小,来的又全是下等人,羊肉和菜可做得不错,酒也很好,只可惜过了时咧,要不然来个涮锅子,那可真够过瘾的。”

    羹尧一看他,仍光着秃顶,只身上却换上了一件蓝布大褂,下面高统白布袜子,青布鞋,除那颔下一部乱草也似的银髯依旧而外,似乎已经略加修饰。

    忙道:“饮食之道,本来就是充饥适口而已。老前辈既说可口,当然不错,这地方我还真是第一次来咧。”

    沙老回回一面笑着,一面向伙计附耳数语,又要了两壶酒,大笑道:“今天我是主人,你却不许客套,咱们是一人一壶,喝完再来,谁也不许让谁。”

    说罢,自己提壶向自己杯中斟满,满饮一杯道:“老弟,你试尝一尝,便知道我的话没错了。”

    羹尧也自斟了一杯,一尝那酒,果然芳冽异常,不由赞道:“好酒,老前辈果然鉴赏得不错。”

    沙老回回哈哈大笑道:“老弟出身世宦之家,如论穿着住所,我决不敢说什么,若以吃喝二字来说,那这秃老头自信还有个小小考究,酒你已尝过,少时再尝尝他这里的爆羊肉便更要说声不错了。包子有肉不在席上,好东西不一定在那大馆子,你知道吗?”

    羹尧也大笑道:“所以人才不一定在庙堂之上,大英雄真豪杰也不一定全能显达,甚至他自己也不求显达,那些说真方卖假药,仗着胡吹乱诌得宜的朋友便难说咧。”

    沙老回回猛然放下酒杯,把手掌一拍道:“照哇,老弟,你这句话真搔着我的痒处咧,算得我秃顶神鹰的好朋友。”

    接着自己又斟满一大杯酒直灌下去,笑得那一部银色虬髯戟张道:“小哥儿,我是一个老粗,你说的话我全不懂,但意思还明白,凭你这两句话,就足够我吃上了一坛子,这个年头儿,我瞧得多了,慢说你这点点年纪,便足色的老江湖,惊天动地的大寨主,又有几个能说出这种话来?我以为太阳庵的老哥儿们就算够朋友了,想不到你这老弟更痛快,我这一把年纪,总算没白活咧!”

    羹尧见他口不择言,不由大吃一惊,但又不便阻拦,只有举杯呷了一口酒笑道:“世道本来就是这样,我也不过实话实说而已,老前辈怎就这等谬许起来?”

    说着,连忙把话岔开道:“您那掌法端的神妙已极,便内家功夫也到了炉火纯青地步,但不知曾传有徒弟吗?”

    沙老回回慨然道:“我那点小功夫不算什么了不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我强的还多,不用说别人,只你那师父就比我要高多了,不过我那路掌法,却一招一式全是苦练出来的,我不敢说天下无敌,此刻除极有限几位而外,却很少有人能懂得诀窍,你要问我传徒没有,单只青海那老窝子里少说一点也有百十来个,可是谁也不是材料,这可不是我藏私不传,实在他们自己不争气,那可没有办法。”

    接着又擎杯大笑道:“不但我这个人一死算完,便这一路掌法,也恐怕要尽我这一身便失传咧!”

    羹尧道:“那也不见得,本来一项绝技决非人人能练,否则也不算是绝技了,您这北京城里不也有徒弟吗?能让我见见?”

    沙老回回不禁双眉微皱道:“那更难说了,倒是我在陕甘一带,却有两个记名徒弟,那还勉强可以一提,他们有时也常来,改天我再给老弟引见。”

    说着伙计已送上一大盘爆羊肉上来,沙老回回一见不由大笑道:“莱来咧,你再试试口味如何?”

    羹尧心方暗想,凭这样一个小馆子,爆羊肉又是一个极寻常的菜,便好也有限,谁知一尝之下,竟异常腴美,便出名厨之手,也不过如此,不由大诧道:“这菜真妙,却真不知这样小馆子中,却有这等手艺,今天如非托老前辈之福,真还失之交臂咧!”

    说着赞不绝口,沙老回回见状,不由捋着项下虬髯大笑道:“老弟,我没锐错吧,要说真够格的,这位掌杓还算是我的记名徒弟又略沾亲戚咧,老实说,除非是我来,这酒、这菜却全不易吃到,稍微停一会儿,还有一样生炒美人肝,那便更妙咧。”

    说罢,也不相让,自斟自饮,据案大嚼不已,羹尧知道由这等主人做东道绝对客气不得,便也畅饮痛啖。

    一面笑道:“这位司务既是老前辈高徒,功夫和掌法料也极好,能一见吗?”

    沙老回回猛一停箸道:“要论功夫掌法,他倒也去得,真比我那自己教出来的徒弟要高明得多了,不过此刻你要见他,却实有不便,老实说,人家今天能亲自下一趟厨房,已经是我这秃老头的天大面子咧,你想他随便出来见人,哪里能办得到?你不见别桌的菜全是从前面来,我们这酒菜却是从店后送来的吗?”

    羹尧心方暗想;“大不了是一个记名徒弟,怎便不能随便见人,这不又奇怪吗?”就在这个时候,羹尧原本面北而坐,正对着店后的一重板壁,正好西侧有一个小门,正是通着店后,出入之所,只用一条青布门帘隔着,忽见门帘略微掀起,一双春笋也似的玉手,捧着一盘生炒鸭肝,透出帘外,却不见人出来,只隐约半面一闪,仿佛是一个少女,立有伙计接了过来,放在桌上,不禁心中微动.便想到做菜的一定是个女子,所以不便相见,方才深悔不该多此一问,沙老回回已经笑逐颜开,指着那碗热腾腾的生炒美人肝道:“这才是我那记名徒弟的绝活,你再试尝一下便知道咧。”

    羹尧举箸一尝,果又鲜嫩异常,而绝无油腻腥膻之弊,不由又极口夸好。沙老回回笑道:“是经我品题过的东西决没有错儿,不过今天只有这两样,再要却没有了,一来好菜第一个秘诀就是要少,如果尽吃一饱,那便是皇上御厨里做出来的东西也没有意思咧,二来人家做上两样已是十足面子,再多便不是马上可以办到的,你如真觉不错,咱们下次再来。”

    说着,要了一盘馒头,就着剩菜残酒,一口气嚼吃了七八个。大笑道:“痛快,痛快。”

    羹尧也赔了三四个馒头,把一壶酒饮干,这时座客渐渐吃完散去,铺中只剩下他二人,伙计又送上茶来,沙老回回一抹项下银色虬髯道:“老弟,今日是你我订交之始,本该是约在天兴居,一则路比较要远一点,二来是为我那记名徒弟正好住在这里,所以才将就些,过一天我自会到府上去,你如有事要寻我,只向这伙计一说,我是得信即来,现在我正还有事要和此间主人稍谈,你要有事,便请回府治公如何?”

    羹尧一听,不由暗想,这里的主人,也许又是一位奇人亦未可知,但人家是个女人,却不好问得,便立刻起身告辞,又坚邀沙老回回到自己家中去,老回回却把头连摇道:“今天没空,只一有暇,我是不用请的。”

    羹尧出了那羊肉店回到宅中,周再兴悄声问道:“那沙老前辈说什么没有?我还忘记告诉您,此老为人极其古怪,什么事全可以说,只要他看中你是位朋友,没有不到之处,你便数说几句也无妨,但却问不得他的身世,只一追问,那便立刻翻脸,说不定从此断绝交谈,您曾循俗例寒喧请教吗?”

    羹尧摇头悄声道:“我因这位老前辈过于脱略,他连太阳庵三字全说出来,所以什么也不敢问,只埋头饮啖而已。”

    周再兴道:“能这样就好,此点却须切实记牢呢。”

    羹尧点头,又将羊肉馆所见说了,笑问道:“你知道那馆子主人是谁吗?既能和他是朋友,也许又是一位奇人咧。”

    周再兴道:“这却不知,不过此老眼皮最杂,在这北京城里,认得的人极多,人只知道他是一个种菜卖瓜果的老回回,却极少有人知道他身负绝技的,他认识的人,也未必便全是奇人异士咧。”

    羹尧又道:“你这话不对吧,据他说,那主人是他的记名徒弟呢。”

    周再兴又摇头道:“这个连我也不知道,他既不说,您便不必再问,要是该给您引见的,他少不得会告诉您,不然问也无益。”

    羹尧见他言词闪烁,心知也许不便说,所以也没有再问下去,一天易过,匆匆又到夜间,只因昨夜张桂香有来讨回音之语,所以一直没睡,秉烛独坐等着,直到三更以后,果然房上又有掌声,忙也答了暗号道:“外面是张提调吗?我没睡,你可以进来。”

    一语甫毕,便见桂香仍是昨夜打扮,束扎得俏生生的一跃而下,像一只绝大蝴蝶,穿窗而过,拜伏在地道:“总领队今天曾经遇见胡大侠吗?我这条性命全在您的一言咧。”

    羹尧笑着还礼道:“你且起来,那位胡兄已经答应不再深究,不过你是一个妇人,以后做事还须更加谨慎,不要让我为难才好。”

    桂香不由粉脸通红,又叩了一个头道:“我谢谢您,这条小命儿,算是又仗您成全了下来,以后焉敢再走错路。”

    说着猛把头微抬,星眸斜睨道:“我虽然过去不知自爱,以致有若干事见不得人,但这颗心却知好歹,您既一再救我性命,焉敢不遵您吩咐,除这次十四王府是王爷和您教去的,那是奉命而行以外,我可决没有不端的事落在人的眼中,以后,我也只有听您和王爷吩咐,如果您只一看不顺眼,用不着胡大侠再说什么,便您也可以取我这颗脑袋,我也决不会向您讨一声饶。”

    说罢方才站起来,斜着身子立在羹尧身边红着脸笑道:“总领队,您别以为我是一个下贱的江湖娘。江山好改,本性难移,须知那是我那丈夫和两位小叔把我带累学坏了。您请想,我也是好人家儿女,无端的嫁个岁数比我大多了的强盗,成日看见的,听见的全是那么一回事,又学会几手功夫,能不跟着染黑了,薰臭了么?你怎么能全怨我呢?这以后,既已爬上高枝儿来,便您不说,我还能那么着吗?”

    羹尧道:“但愿你能明白才好,也不枉我和胡大快磨上半天牙,否则不但辜负我这场口舌,也辜负了你这一身功夫咧!”

    桂香又福了福道:“我也知道您决不会相信我,可是我向后去只好走着瞧吧。”

    说罢告辞径去,这一晚,周再兴却始终并未露面,第二天羹尧仍趁着早晨,去将连日各事,又对中凤说了。

    中凤笑道:“张桂香这个女人,你因此事结好于她也好,反正是个顺水人情,就不然胡师兄也不能真把她给宰了,倒是那老回回,秃顶神鹰沙文亮,你别看他那一副落拓样儿,人家在玉树青梅一带可真有绝大潜势力,此人既与顾师伯言归于好,又也在太阳庵门下,能如此看重你,却是一件极可喜的事,还须好好缔交才好,此老血性过人,老而弥甚,不特一诺千金,百折不挠,而且是非极明,你只要能善处,以后便明白了。”

    羹尧点头道:“我也深知此老非寻常人物,但周师弟一再相嘱,千万不可问及他的身世,倒实在有点大惑不解,他既在回疆有绝大势力,又具如此功夫,为何不回到青海去创他一场事业,却漂泊在这北京城里甘心做一个菜佣是何道理?师妹既然知之甚详,能见告吗?”

    中凤看了他一眼道:“你问这人吗?那么顾炎武先生为什么弃掉繁华秀丽的江南,甘心终老江湖?吕晚村先生又为什么把头发剃掉去当和尚呢?难道他们便没有家业,不是一方人望吗?”

    羹尧恍然大悟道:“照这样一说,这位老前辈也是胜国孤臣一流人物了。只是他为什么又这样怕谈自己的身世呢?”

    中凤笑道:“你知道什么?他原是一位世袭土司呢!只因遭逢家难,又心怀故国,义不帝清,才跑了出来,如今漂泊江湖,已到暮年,你教他怎么愿意再谈往事?再说,这中间还有段悱恻缠绵哀艳欲绝的故事,外人怎么能知道?所以以后如再遇上,你还是照周师弟的话,最好不要问他,否则他虽不至对你绝裾不理,也非碰上几个钉子不可,那是何苦咧?”

    羹尧道:“既是师妹知道,何妨先告诉我,做个谈助不好吗。”

    中凤蓦然脸上一红道:“我知道的也不过如此,你何必追问得?左右不过此老是一个伤心人便得呢。”

    羹尧见她忽然娇羞满面,心知这其间必涉男女之事,不禁面上有点讪讪的,不好再问下去,一见那临窗桌上,放着一个长方形绣绷和几板彩色丝绒,还有针匣之类,便把话岔开,搭讪着道:“师妹近日刺绣大忙,这是谁的差事,能赏赐一观吗?”

    说着一转身,便去揭那绷上的一层白纸,中凤连忙拦着道:“不许看,我还没绣完咧。”

    偏偏羹尧坐得较近,已经揭开那张素纸,一看却是一幅粉红素缎,上面绣着一对鸯鸳戏水,大致均已绣完,只差一点朴景而已。

    正笑说:“这绣工真好,就未完工看一看又有何妨?”

    中凤已经夺了过去,仍将纸盖上,放在另一边娇嗔道:“你这人,怎么变得这等不老成?我不教你看偏要着,再这样,我真要恼呢!”

    说罢,玉颊绯红,娇羞欲滴,竟似真有几分怒意,羹尧猛然想起,那块缎子形式分明是个鸳枕模样,再想起雍王说老太妃要办妆奁的话,不禁心中明白,连忙赔笑道:“师妹,你别生气,还请恕过愚兄鲁莽,下次决不敢呢!”

    中凤又白了他一眼,忍不住笑出来道:“只要你不随便乱翻人家的东西就行呢,又何必做得这个样儿?你是我的师哥,还真能怪你吗?”

    说着又笑道:“对不住,我还要赶点活,现在要说的话已说完呢,你还是先请到前面治公去吧。”

    羹尧见她素面生春,倍增妩媚,不由得怦怦心动,本想稍留一刻,但又恐妨她刺绣工夫,只得也笑了一笑道:“既是主人逐客,我也只好遵命别过咧。”

    便告辞步下楼,却不料才到.楼梯正面,中凤又叫道:“你且请慢走,我有话说。”

    羹尧忙一掉头悄声笑道:“师妹还有什么嘱咐,但请明言无妨。”

    中凤走向梯前,也笑道:“你是在生气,怪我吗?”

    羹尧把头连摇,又笑着低声道:“本来是我不好,焉有生气见怪之理。”

    中凤红着脸,半晌又笑道:“那么,明日不妨再来小坐,容我再行赔话如何?”

    羹尧把头一点,又低声笑道:“来是必来,要师妹赔话却万不敢当咧。”

    说罢又向楼下走去,中凤一直送到院落外面,目送羹尧走过花径,正待回去,猛听姨娘香红笑得格格的走来道:“姑娘,您这两天很难得一见,怎么一清早就站在这院落外面,别又是在练功夫吗?我劝您将就点也就得咧,早晚您就是一位掌印夫人,难道还要拿刀动杖跳房子吗?”

    中凤不由把脸臊得通红道:“姨娘,您可别招我骂您,这也是该您一个当长辈的说的吗?”

    接着,又道:“我是因为坐得太久了,所以出来活动活动,您胡说什么?您说我一清早就站在这儿,你不也是一清早就出来吗?”

    香红又笑道:“哎呀,姑娘,我算什么长辈,您只要少揍我两下便行咧,不过,我这一趟却是奉老山主之命而来的,这叫作奉上差遣,身不由己,您可别见怪,咱们到您那楼上去再说好不好?”

    中凤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如真要不拿你当姨娘看待,又不知在背后说我什么呢?”

    说着又笑道:“姨娘,这就请上楼吧。”

    香红笑了一笑,径向楼上走着,一面道:“我敢背后说您什么?大不了说您女大不中留,赶快嫁出去吧,谁教您常常搔人夹窝,闹得人气全喘不过来呢。”

    中凤又嗔道:“你一大清早就来上门寻事,再敢胡说,停一会我要饶了你才怪。”

    香红笑着,足下噔噔噔连响,一下赶到楼上,一看外间桌上放两只茶杯,余沥犹在,尚未收去,故意微诧道:“真是莫道行人早,还有早人行,我这一大清早上门来寻事,已经是讨厌了,这人不更比我还讨厌吗?您到底饶了他没有,这可不能有这厚薄之分咧。”

    中凤脸上一红道:“你真坏透了,又在浑嚼什么?这一清早,除你而外,有谁来?你曾看见吗?”

    香红又笑得花枝招展道:“我的好姑娘,您可别先跟我来这一套,这儿现有两个茶杯还搁着呢。”

    接着又瞅了她一眼道:“实不相欺,您送客一出去,我便望见呢,就因为怕您讨厌才没敢出来,反正这是老山主和王爷全乐意的,您干吗还这么瞒我咧?”

    中凤不禁粉脸涨得通红,几乎要哭出来,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有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香红连忙又拢着双手笑道:“姑娘,您可千万别真的生气,说真格的,咱们年纪差不多,还不和要好的姐妹一样?我实在是奉了老山主之命而来。据王爷说,您的好日子,大概在来年元宵佳节前后,嫁妆虽然全备好了,但是宫里贵妃娘娘,又拨来两千两银子花粉费,王爷本身更送了一万两,衣服料子还不在内,人家已经专人南下到南京苏杭一带采办去,您这一场喜事,真和一位格格下嫁差不多,老山主因为这两笔银子,是娘娘和王爷的恩典,这个面子比天还大,不打算用,给您压个箱底,将来更好看些,所以着我和您商量一下,其实衣裳首饰全有的是,这两笔银子无论如何也用不了,您看该怎么办呢?”

    中凤愈羞,不由的把头低了下去,只不开口。

    香红笑道:“咦,您向来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为什么不开口咧?多少也拿个主张呀,我还等着去回老山主咧。”

    正说着,猛见孙三奶奶走了进来,两只母狗眼笑成了一条线。高声道:“香姨儿,您可别尽逼着俺小姐,这银子既是娘娘和王爷赏的,自应由俺小姐带过去,难道说,老山主还打算把嫁妆的钱,在这个里面扣帐吗?那俺可第一个不答应咧。”

    香红连忙笑道:“孙三奶奶,您别误会,老山主再穷些,何至于扣下姑娘这笔银子,他老人家正是想把这笔银子原封不动,让姑娘带过去,大家才全有面子,所以打发我来和姑娘说一下,您怎么把话听反了咧!”

    孙三奶奶又咧着大嘴笑道:“俺说咧,老山主就再寒蠢些,也不能在俺小姐身上打算呀,那您为什么苦苦的要逼着俺小姐说什么咧?”

    香红又笑道:“那是我逗着她玩儿,谁教她向来专欺负我这老实人,今天一来就讨厌我呢?”

    中凤蓦然把头一抬嗔道:“你还算老实人?我讨厌你,谁教你一见面就开人玩笑。”说着,又把头低下去笑了出来道:“你给我请罢,您的话我全听见了,怎么吩咐怎么好,还不许吗?”

    香红觑了她一眼吃吃笑道:“姑娘,您打算撵我是不是?那还早着咧,这里是王府不是年府呀。”

    说着一迈腿,闪身出房,溜下了楼去。中凤一把没扯住,恨声道:“只要你敢再来,我要饶了你才怪!”

    遥闻香红在楼下又笑道:“姑娘,您可别再发狠,现在我可不怕您咧,您只敢再动我一下,咱们到了那一天,要让您小两口子少磕一个头,也不算姨娘我的厉害。”

    说罢,笑声摇曳而去,不提。

    在另一方面,这个草木畅茂的盂夏,正是那奉命南下的马天雄长途跋涉,挥汗登程的时候,他自出都门以后,仗着那匹千里良驹,行程极速,所携川资又颇丰,一路绝无阻碍,只因爱惜那马,不肯过于赶路,也只不到半月,便到了王家营,沿着运河,直奔扬州瓜洲渡江,向京口而来,那瓜洲在诗赋之中,虽极有名,但只不过沿江一个小小荒村,如非来往商旅大率从此渡江略形热闹,简直使人有点不相信遐迩驰名的名胜不过尔尔,马天雄本北方之强,又生长在山川博大雄厚的关中,乍到江南,却不禁耳目一新,立马江干,正在临流唤渡之际忽听背后有人喝采道:“好马,这真是一匹千里龙驹,只是用它来奔驰赶路,却未免太可惜了。”

    天雄猛一掉头,一看却是一个头戴斗笠,身披淄衣的老和尚,看去清癯异常,面对着滚滚东流的大江,似在出神,忙道:“老师父真好眼力,在下这匹脚力果与凡马有异,能以法号上下,宝刹哪里见示吗?”

    那老和尚笑道:“施主看错人咧,老衲哪有这等眼力?这喝采的,却另有其人呢!”

    说着,手一伸,指着身侧一个身穿黑绸长衫,手中摇着一把尺许长大纸扇的中年人道:“适才夸赞尊骑的,实是这位白施主,却与老衲无涉咧。”

    第二十六章 焦山小聚

    马天雄随着老和尚手指处,又将那人一看,只见年纪不过三十有余,却生得非常伟岸,更兼浓眉大眼,火色鸢肩,一望而知,一定是个江湖人物,连忙又笑道:“兄台有些替此马委屈吗?须知它因遇着识主,已经平步青云咧,要不然就不累死在煤车之下,也必活活饿死,那才真正可惜呢!”

    那人也向天雄上下看了一下微笑道:“既如此说,足下又是此马主人,一定识货无疑了,在下倒失言了,不过所以如此说,实在因为像这等好马,千百年也难生一匹,如遇当世豪杰,驰骋疆场,或者立功异域,也不枉天公生它这一付大好筋骨,不但如足下说的累死饿死可惜,便徒假以金鞍紫缰,豢以上好草料,让它老死槽下,也一样可惜咧。”

    天雄大笑道:“不才哪配做它的主人?此行不过因有要事,不得不委屈它一下,其实此马主人也真是一位龙骧虎跃的脚色,说不定便有兄台说的那一天亦未可知。”

    那人微讶道:“兄台既能作此言,决非常人,能以尊姓台甫见示吗?”

    天雄一看,那人正好和老和尚并肩而立,此外还站一个中年书生,三人似乎一路,忙笑道:“不才三原马天雄,适因有事南来,兄台尊姓大名?这位老师父上下也能见告吗?”

    那人微讶道:“如此说来足下外号一定是小鹞子了,小弟江南白泰官,这位老师父法号不昧,但不知足下南来有何公干,这马主人又是谁咧?”

    天雄一听,不由喜出望外道:“原来兄台竟是江南诸侠之中的白大侠,这位又竟是晚村先生,这真是天缘巧合,幸会之至,小弟此次南来,便是为了受这马主人之托,访见一些前辈,并谋与南中诸侠稍谈,原意直下太湖,等拜见那些前辈之后,再请赐介一一奉访,却想不到在这江岸之上,忽与白兄和不昧大师不期而遇,岂非绝大机缘。”

    说着便向二人施礼下去,二人连忙扶着一面答礼道:“马兄正吾辈中人,何必如此客套?但此间当非谈话之所,少时便有敝友驾舟来迎,容得放乎中流,再诉倾慕如何?”

    说罢,白泰官又指着那旁立书生道:“这位乃晓村先生唯一得意门生曾静兄,兄台曾听说过吗?”

    天雄忙又见礼道:“小弟久已闻名,此番南来,也正拟一见,既也在此间那就更好了。”

    曾静一面答礼,一面笑道:“小弟书剑飘零,百无一是,何足挂齿?倒是贤乔梓名播关中,久着义声,实令小弟心仪已久,少时登舟再为细谈便了。”

    正说着,忽见江滩之中,芦花荡里,倏然摇出一只大江划,两扇布帆,扯得满满的,直向江岸驶来,船头上站着一人,头戴竹笠,一身短衣裤,赤着双足,正哈着腰,荡着桨,只因竹笠遮着,看不出面目,那舵楼之上,却高坐着一个青衣少女,一手挽着蓬绳,一手掌着舵,那船便似奔马一般,一转眼,便窜过老潮,离开立处不远,那船头上的人,忽然停桨,解下蓬绳,将双帆落下,一面取过一根竹篙一点,船便进港停住,遥闻舵楼少女笑着道:“老师父和白叔怎么弄了一匹马来?难道另有生客同来吗?”

    白泰官大笑道:“翠娘好眼力,不但是生客,而且是远客咧。”

    接着那船头的人,猛然一掀竹笠道:“哪位远客到此,容我先来看一看如何?”

    天雄一看那人却是一个白发老人,天生一副紫酱脸色,二目炯炯有神,那手臂双腿,虬筋百结,只是个儿并不太高,再看船时,却是一条前后四舱的大江划,船上却不见另有伙计舵工,心料既与这些孤臣侠隐为友,人以类聚,决定也是非常人,忙向白泰官道:“此老何人,尚乞白兄见示,并为先容,免致失礼幸甚。”

    泰官未及开言,曾静已先笑道:“马兄奔走江湖,曾听说过有一位海盗鱼壳吗?”

    天雄忙道:“你说的是那位延平王的舟师偏将鱼跃龙鱼将军吗?闻得此公自郑克挟降清以后,曾两次邀击施琅均未能命中,此后便杳无消息,原来却也息隐在此,这更是幸会了。”

    正说着,那鱼跃龙已将船泊好,跳上岸来,先向晚村唱诺道:“老师父好久不见了,怎又忽然飞锚到此,倘非白老弟在陆小乙酒店留信,还又失之交臂咧。”

    接着又向天雄看了一眼道:“这位是谁,怎么并没听说起咧?”

    晚村笑道:“这位马君也是适才遇上,他双名天雄,便是那陕西三原县有名的小鹞子,虽与我等也系初遇,却闻名已久,鱼老檀樾曾听说过吗?”

    天雄忙先向鱼跃龙施礼道:“久闻老前辈在闽江口外设有水寨,誓与鞑虏周旋到底,但不知如何会到这金山脚下来,今日得容一见,实在有幸之至。”

    鱼老闻言,一伸铁臂,连忙拦着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我那老窝子,早叫人家给剿了,如今设法只好借这一条船容身,在此鬼混而已,老弟怎么也有暇,到这江南来走走?闻得令尊早在辽东出事下狱,难道那鞑虏还放你不过吗?”

    天雄被他一拦,竟拜不下去,忙道:“家父自被捕之后,便遣戊川边,至于小侄却幸未波及,此次南来,实因另外有事,既然老前辈宝舟在此,容待登舟以后再说如何?”

    鱼老又看了他一下,忽然望见那马又道:“此马系由老弟带来吗?如果必须携带渡江,那只好暂时拴在船头上了。”

    天雄见他似恐那马有污船舱之意,忙道:“但凭老前辈吩咐。”

    鱼老把头一点,便肃客上船,连那匹马也牵了上去,拴在桅杆上,然后起锚离岸,但不回对江柴滩,转将双帆扯起,逆流而上,一直驶过焦山,方在一处无人江岸泊好,从后舱献上茶来,白泰官首先看着天雄笑道:“马兄此次南来究竟有何要事,此马主人又是谁,现在可以畅言无忌咧!”

    天雄笑了一笑道:“此马乃敝友年双峰之物,小弟此次南来,便也为受了敝友和一位云中风姑娘之托,打算寄两封信,分别给太阳庵主独臂大师和顾肯堂先生,并想因这两位老前辈之介,面谒江南群侠,商量一件大事,原意直下太湖,先恭谒太阳庵主,再求赐示肯堂先生侠踪,如今既与诸位巧遇,便请代为先容如何?”

    晚村略一沉吟道:“年双峰是肯堂先生昔年在北京所收弟子年羹尧吗?闻得此子尚有几分出息,也受肯堂不少熏陶,深知大义所在,据周路各位檀樾说他文学武技均得乃师真传,便我那小女听云中凤说,也道他虽然出身汉军旗籍,人还不错,他既托马君前来,信中所言何事,能先见告一二吗?”

    天雄躬身道:“敝友正是肯堂先生弟子年羹尧,此次托我南来,一则为了始终不忘师训,近日已有机缘,可为匡复大计略微布置,但人手奇缺,所以拟向肯堂先生请示,稍派一二能手前往相助,二则因为尚有些许私事,也须由肯堂先生代决。”

    说犹未完,那鱼老者,忽然一声冷笑道:“这也就太奇怪咧,我闻得那年羹尧乃系湖广巡抚的少爷,这等叛逆大事,怎么一下便托到你身上,他竟不怕破家灭族吗?”

    天雄忙道:“老前辈不必误会,且等我将此事经过稍加说明,也许你就明白了。”

    说着便把邯郸相遇一场经过和京中各事,约略说了,众人未及开言,那鱼老者,倏从船舱板下,霍的抽出一口扑刀来大喝道:“照这样一说,你已是鞑虏鹰犬,分明打算借此来探我等虚实,以便回去邀功,别人容忍不察,会上你恶当,我鱼跃龙却光棍眼内揉不下沙子去,趁早说实话,彼此还有个商量,否则我这口宝刀,却不会看谁的份上咧!”

    天雄闻言冷笑道:“马某生平决无不能告人之事,也决不依人门户,所言均属实情,此番南来,一则为了联络江南诸侠,以决大计,二则为受了知已之托,必须忠于其事,至于生死早看得可重可轻,老前辈此举却未免辱我过甚咧!”

    说罢,双手叉腰而立,正色道:“只要老前辈说出话来,能令我心服口服,马某自甘引颈受戮,决不皱一皱眉头,但是老前辈如果只仗手底下比我马某明白,便打算故入人罪,那便请恕我义不受辱,却须另说另讲咧!”

    白泰官曾静二人方待上前相劝,晚村却一使眼色止住,鱼老者又大喝道:“你这厮,分明自己已经吐出真言,现在鞑虏王府充任护卫,又兼什么血滴子领队,还打算狡赖吗?”

    天雄一听,又亢声大笑道:“原来老前辈竟然因此见疑,须知马某果然真的变节事仇,降了鞑虏,今天对你便不必说这话咧。”

    鱼老者抡刀又大喝道:“你虽巧言善辩,我却实难置信,再不说实话,便难逃公道了。”

    天雄闻言忙道:“你且慢动手,我尚有事项向不昧上人和白兄说明。”

    说着,从贴肉取出一个油纸包裹来,递在晚村手中道:“在下虽和老师父初次见面,但闻得老师父和太阳庵主顾肯堂先生,全是志在匡复大明天下的至交,马某不怕今日把命丧在鱼老前辈之手,这两封信却必须送到,现在鱼老前辈既不见信,在下也决不甘受此奇辱,便烦代为转呈,如有覆函也请代为设法托人寄回,请恕马某冒昧叩托了。”

    说罢伏地便拜,接着又站起身来,向鱼老者冷笑道:“如今马某事了,便不妨向老前辈领教咧。”

    鱼老者提刀哈哈大笑道:“老贤侄,你真是天生犟种,和那老鹞子一般无二,我相信你就是,何必为了这两句话,就打算以一死相拼,你不太嫌小题大做吗?须知我和令尊都是同僚,又是老友咧!”

    天雄不禁一怔,忙道:“家严久在军中,所以我对一般父执也难一一认识,但不知老前辈在什么地方曾与他老人家缔交,还请言明才好称呼。”

    鱼老者又大笑道:“你也太小心咧,适才我只试你胆识而已,我虽老悖,焉有冒名乱套交情混充长辈之理,实不相欺,令尊与我都是左老将军帐前一对有名的酒鬼,自从大军溃散,我仗着家住江南,稍谙水性,又曾在海船蹬过几天,才投到延平王部下去,令尊不是双名家骥,精于透山掌法,又以轻身功夫得名,左颊上有老大一搭青记吗?”

    天雄连忙叩拜在地道:“小侄该死,适才冒犯,还望恕罪。”

    鱼老大笑扶起道:“贤侄强项不屈,颇有家风,老朽正为故人心喜,如果不是这样,倒反非英雄本色了,何况本是老朽相戏在先咧,只是令尊豪饮,酒量无敌,贤侄对于此道如何?今日此会不易,少时还当痛饮才对。”

    天雄笑道:“小侄固然量窄,也决不敢在老伯面前放肆,但今日既侍左右,自应相陪,不过才一见面,就要叨扰,未免不当咧。”

    白泰官在旁哈哈大笑道:“足下行踪,我等早已知道,那年羹尧的言行,我等更了如指掌,只是足下此次南来尚未得讯而己,适才龟老前辈相戏,晚村先生和我们不开口,也就为了藉此一窥胆识,却想不到你们竟是世交,既如此说,我们今天这一席酒是扰定老将军了。”

    鱼老闻言连忙也笑道:“酒是老早备好,不过此间有一味佳肴,诸位能否到口,那就要碰运气了。”

    遥闻后艄少女笑道:“爸爸你放心,既有远客,老师父和白曾两叔也难得来,待我去捞他两条来奉客便了。”

    晚村闻言忙道:“是鲥鱼吗?我们在扬州已经尝过了,何必又为了口腹之欲,让侄女下江一趟咧?这里江流湍急,又有好几个漩涡,还宜谨慎才是。”

    鱼老笑道:“无妨,不用说有这把握下去,便我那小女儿也常常出没波涛之中,只此鱼不多,未必一下便能捉到而已,这妮子虽?br />免费电子书下载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