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决无薄待你夫妻之理。只管放心好了。”
说着,又向那门外侍候的戈什哈道:“福宁,你去找一找勒总管,先给他夫妻安排一个住的地方,按照本府规矩,每餐送两份伙食,先支给二十两银子,等我查明李云鹏的事,决定去留,再支月钱薪俸。”
桂香连忙一扯李飞龙,又叩头道:“民妇夫妻,谢谢王爷恩典。”
说着,从地下爬起来,秋波一转,又觑了十四皇子一眼,跟着那名戈什哈,双双走了出去,才到帘外,遥听那个络腮胡子道:“这个女人妖媚是妖媚极了,说话辣也辣极了,她这—番话处处带有要挟之意,决非善良之辈,王爷还须仔细才好。”
十四皇子道:“我万想不到李云鹏这厮,转送一个把柄给四阿哥去,如果他真有亲供落在人手,倒是一件棘手的事呢!”
又听胡子道:“这倒不要紧,我们派人行刺,固然可以作为家奴在外妄作妄为,主人并不知情,那李云鹏已死,只凭他一纸亲供便足为凭吗?再说,他未奉皇上旨意,擅自出京,又敢声张吗?还不是大家吃个哑巴亏了。”
桂香假作足小难行,还打算再窃听几句,那戈什哈已在前面催促道:“李大嫂,您请快些儿吧,天不早咧,勒总管事又多,他要一散值回去,这事可又麻烦咧!”
桂香连忙搭讪着道:“这位爷,您贵姓?这次我们的事多亏了您,把我带来见王爷,要不然只凭我们当家的,也许一时还说不清呢!”
那戈什哈边走边笑道:“大嫂,您真能干,竟敢在王爷面前这样回话,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咧。我叫福宁,排行第三,人家都叫我福三爷,以后您两位要找我。只一问福宁福三爷,就行了。”
李飞龙闻言先向桂香使一个眼色,然后道:“福三爷,谢谢你,这真成全不少,我这贱内不懂规矩,竟敢在王爷面前放肆,还望美言一二才好。”
福宁笑道:“李大爷,您不知道,咱们王爷年纪虽轻,人却精明异常,什么也瞒他不得,不过做人也非常仁厚,更十分通情达理,别看大嫂说话太露锋芒,这倒正对他的胃口,也许就因此把您两位留下亦未可知。”
说着,已经出了西花厅的院落,走进通达前进的一条火巷,桂香笑道:“福三爷,我哪敢在王爷面前放肆?适才也是情急咧,所以只有直话直说,您要因为这个说我能干,那可把我真冤透了。真能干的人,能这样信口胡说,一点顾忌没有吗?如今我想起来还后悔呢,不过我们当家的又是一个老实人,这么要紧的话,不说又怎么行呢?那位跟王爷下棋的是谁,您知道吗?”
福宁道:“他是咱们王爷的老师,姓程叫程子云。”
桂香笑道:“王爷还有老师?那是教什么的?别是教下棋罢?”
福宁正色道:“人家是有名的才子,平常都自比诸葛亮一流人物,咱们王爷特别花了重金礼聘来的。不用说文才兵法,都是阖府的顶儿尖儿,便是那点拳棍剑法也了不起。大嫂也许不知道,您小叔李云鹏李三爷就很知道此人的厉害了。”
李飞龙忙道:“那么,我三弟跟他总有点交情了。”
福宁鼻子内哼了一声道:“这位程师爷,王爷是老大,他就是老二,跟谁能有交情,我说您那三爷能知道他,是他那条命就送在这位程师爷手里,并不是跟他有交情。您贤夫妇既来了,以后对他还得小心一点,要不然,这位可不好对付。”
桂香闻言连忙觑着福宁一笑道:“福三爷,咱们真算有缘,要不然我夫妻还错拿他当好人咧。您真是一个好人,一见面就拿咱们当知己朋友看待,除非是您,谁肯这样一点避忌没有,把利害全告诉咱们呢?不过这一次咱们两口子到这儿来,什么都没有带,只好容图后报咧。”
说着又笑道:“但不知咱们三爷为什么会把命送在那位程师爷手里,您能告诉我一点吗?”
福宁回头看了一下,要说又把话咽了下去。桂香见状,连忙赶上一步,把一只粉妆玉琢的耳朵,送到福宁嘴边去,几乎要耳鬓厮磨起来,一面笑道:“您别害怕,咱们是法不传六耳,只您对我说了,要不能告诉人,连咱们当家的,他也别想知道。”
福宁被那脂香媚态,直薰得真连自已是老几全忘了,忙低声道:“大嫂,您不知道,那回李三爷到邯郸—带去探讯雍王爷的行动,虽然是奉了王爷之命,可是咱们王爷并没教他行刺。后来便是这程师爷出的主意,他说现在万岁爷面前能被看重的,只有咱们王爷和雍王爷,要是没有雍王爷,咱们王爷将来也许就可以稳登大宝,落得趁雍王爷私自出京,把他干掉,谁也不能说是咱们王爷的主使。依咱们王爷还不肯,说是雍王爷和他是同母弟兄,如果这样做,传出去要被天下后世唾骂。这位胎里坏的程师爷却说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又说那雍王爷如登了大宝,咱们王爷便休想活命,左比右方,才把咱们王爷心眼儿说活了,吩咐李三爷相机行事。如果事情成功,日后有个大大的封赏不算,此刻就可以先拿几千银子,这一来李三爷也才答应,只要有机可乘,即便下手,我虽不知李三爷是怎么死的,可是前半截的事我都明白,大嫂您瞧,您那三爷的一条命不就全送在他手上吗?”
福宁因为桂香边走边偎着,差不多娇躯全傍着自己,一个玉颊又几乎贴近嘴上,恨不能把所有的话,全搜出来告诉她才好,只碍着一个李飞龙在旁,要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偏桂香也不知是有意是无意,脚下忽然一绊,身子一侧,两颊擦了一下,随即挫将下去,一把搭着福宁肩头,听声“啊哎”跷起一只凤头鞋儿,一手捻着,一面笑道:“您这话当真吗?我真有点不相信呢,王爷和程师爷对我那小叔说的话,您怎会知道得这样清楚呢?”
福宁猛然一惊一荡,又有点飘飘的,不由发急道:“大嫂,我要是骗您,就不是他妈的人揍的,您不知道,我在这府里当差已经有好多年啊,我那房下还是王爷的针线上人,所以王爷有话对咱们也不避忌。去年秋天,府里有一个皇粮庄头出缺,那是一个不动手一年有几千银子出息的肥缺,王爷已经答应给我,谁知那胎里坏,竟在王爷面前说,府里少不了我这样个人,如果放了出去,人手便感不够,竟硬生生的把那个缺,给了伺候他的小厮,丁双喜的哥哥丁寿,我的一场欢喜,算是全给他这几句话给断送了。所以从那回起,我便留上了神。李三爷在这府里的时候,咱们彼此都很不错,他人又爽直,奉命以后,原曾和我商量过,我也曾劝过他,不要过份的走险路,无如他被那几千银子的赏银和事后的封赏迷住了,这才落得个把命送了,王爷还不能认帐,您瞧这冤不冤枉。”
桂香闻言又娇笑道:“哎呀,我真失敬呢,原来您跟我三叔是朋友,那更不是外人了,以后还望多多提携点拔才好。”
福宁笑了一笑道:“这一来您可相信我了。”
说着,两人仍旧耳鬓厮磨向前走着,李飞龙跟在后面,只急得不断的干咳着,又向桂香不住价挤眉弄眼的,偏桂香好像一无所知一样,只看了他一眼道:“你一路上风霜受多咧,老咳嗽病又发了,过两天还得吃上两剂荮,发散发散才好,”
那福宁此时已被桂香播弄的神魂颠倒,竟也插言道:“对咧,咱们这府门外,左边就有个好大夫,赶明儿个,等王爷把事弄明白,李大爷就可以去瞧瞧,只要一提我福三爷包管他封脉不收,还要送上一两服好药。”
说罢一笑,只把个李飞龙气得半死,又不好说什么,只有干瞪眼跟在后面,又走了一段路,忽听那福宁猛然说道:“啊哎,我真糊涂咧,怎么把路走错了。这是到上房去的路,要寻勒总管早该转弯咧!”
桂香不由抿嘴一笑,李飞龙正待说什么,福宁已经掉转身向回头走,猛可的一抬头,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瘦高条子迎面走来,忙道:“好了,勒总管来咧,这两位是李云鹏的大哥李飞龙李大爷和大嫂,适才已经见过王爷,王爷教我来对您说,替他两位在府内先安排两间屋子,先结李大爷二十两银子,每天吩咐厨房里,按照府里规矩,每位送上一份伙食,等王爷后命再支月钱薪俸。”
说着又和勒总管附耳说了几句。勒总管看了李飞龙夫妻一眼道:“既是李云鹏已死,你又这等义气,大家都是朋友,我焉有不帮忙之理。现在那西花厅后面,就有三间南屋空着,那原是李云鹏和另外两个护院把式住的地方,自李云鹏走的,那两个把式也奉命到嵩山有事,现在尚未回来,你领他两个去就是咧。至于银子,我马上派人送去,伙食也派人去知照厨房从今晚送起,其余还有事吗;”
福宁笑道:“如此我先替李云鹏和他两位谢谢总管。不过,天已快黑呢!李大嫂又是一个女人,李大哥也染着咳嗽毛病,您还得吩咐多赏给一份烛炭,铺盖也得厚一点。”
勒总管眉头一皱道:“福三爷,你真想得周到。好啦,停一会我一定吩咐下去,还有别的吗?”
福宁又赔笑道:“不是我想得周到,那是看在死的朋友份上不能不尽一分人心,你就多原谅吧。”
李飞龙两人也连声道谢仍折回西花厅去,桂香一看,那座屋子就在西花厅后面,自成一个小小院落,虽然陈设简陋却颇洁净。
福宁又唤来看管打扫那座院落的小厮小来顺儿道:“这两位是李云鹏李三爷的哥嫂,王爷已经吩咐勒总管,教住在此地,你可得好好伺候。如敢淘气不服使唤,我非捣你皮不可。”
那小厮把舌头一伸道:“李三爷呢,怎么不见回来?他哥嫂到来了。”
福宁沉着脸道:“这个你管不着,还不快去把那东房间收拾好,拿茶水伺候。”
那小厮,撅着嘴自去打扫房间预备茶水。桂香又向福宁福了一福道:“天色不早呢?今天累你上上下下跑了这许多路,又帮我俩口子不少忙,实在感激得很,咱们不说客套话,你望后瞧,我总有一份人心。”
说罢又笑道:“这里不敢再劳驾呢,你请万安吧,咱们是明儿再见好吗?”
依着福宁本想再聊一会儿再走,无如人家已经下起逐客令来,只好笑道:“对,对,你和李大哥,也该歇一会呢,我这也就走啦,如果缺个什么,要个什么,你只管教那小来顺儿去寻我。”
说着,起身告辞而去。李飞龙等人走远,那小来顺儿又出去取茶水,四顾无人,不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你怎么对这个家伙也耍起这一套功夫来,这不太以教人难受吗?”
桂香向西边房内张了一下冷笑着低声道:“你忘了吗?咱们是干什么来的,要不这么一来,这小子肯像孙子一样的听话,教干什么就干什么,教说什么就说什么吗?”
李飞龙把舌头一伸头一缩,肩膀耸了一耸道:“干什么来的,我当然知道,可是你假如再进一步,我还有脸见人吗?”
桂香脸上一红道:“啐,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凭这小子我还能有个再进一步吗?对不起,到此已经为止咧。你放心,我只在他鼻子上沫点糖,让他好听话跑腿,还真能容他近身吗?”
接着又道:“只凭这一点点小殷勤,我要让那浑小子占了便宜去,还能算是玉面仙狐,那便成了窑姐儿咧!”
李飞龙又嘘了一口气摇头道:“当着我你竟来这一套,便不让那小子真占便宜,我也有点那个,以后能免还是请免了吧,要不然,背着我一点也好。”
桂香冷笑道:“那个,还这个呢,我不都是为了你,能这样吗?你……”
正说着,遥闻院落门外已经有了足音,又连忙把话咽住,再看时,却是那小来顺儿,一手提着一个大水壶,一手托着一个木盘,盘中放着两杯茶,肩上还搭着一条手巾,活像一个俏皮小二,从外面走进来,看着桂香笑道:“大嫂儿,你是什么时候到这京城里来的,依我看,咱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是年那边到京的吗?”
桂香不由一怔,忙道:“我们正是年那边来的,虽然到京才只一个月不到,从年头带年尾已经二年,要不为贪看这北京城里的年景,我还不赶着来呢!”
小来顺儿听了又笑道;“如此说来,咱们都不是外人啦,我就为过年才买了一件东西,你瞧好不好?”
说着,放下手中东西,撩起短袄,取出一块玉佩来道:“你瞧,就是这个。”
李飞龙乍听两人说话,不禁如坠五里雾中,有点摸不着头脑,一见小来顺儿现出玉佩,才猜到几分。桂香已经笑道:“原来是这个,我也买了一个,咱们比一比好吗?”
说着也掏出一块玉佩,说道:“原来我这块比你要大得多,你这一块,还比不上你李大叔呢!”
李飞龙闻言,忙也取出自己的玉佩,小来顺儿一看,连忙将自己的玉佩收起来,—面去将院落门闩上,伏地叩头道:“小人奉年二爷之命,在此听候李大奶奶差遣,你有信物和一切东西要送给二爷,只管交给我,包管不会误事。”
桂香伸手扶起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不必客气,不过如泄漏半点消息,年二爷自会派人收拾你的,知道吗?”
小来顺儿道:“小人知道,你有事请吩咐吧?”
桂香道:“这府里的人,你都熟识吗?”
小来顺儿道:“小人从十三岁就在这府里当差,如今已经五年呢,任凭是谁都认识,只不过在王爷面前没法讲话,有些地方也进不去,你要打听谁呢?”
桂香道:“那程师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
小来顺儿道:“他是王爷特为聘来的老师,现在府中掌着大权,王爷什么事全喜欢听他的,只是人缘不太好,除了王爷之外谁也不喜欢他。”
桂香又道:“那福宁呢?”
小来顺儿道:“他是一直伺候王爷的,平日王爷很喜欢他,不过他和程师爷暗中却有别扭。”
桂香又沉吟半晌道:“我停一会,打算写一封信给年二爷,你今晚能送到吗?”
小来顺儿道:“只你有信,小人随时都可送到。”
李飞龙见那小来顺儿口齿非常清楚,人也伶俐,不禁笑道:“你怎么会认得年二爷,又怎么知道我们到这府里来?”
小来顺儿笑而不答,桂香瞪了飞龙一眼沉着脸道:“这是不许问的,你就问他也不敢回答你,亏你还是他的顶头上司,你怎么连这一点全不知道。”
小来顺儿笑道:“大奶奶说得是,小人就有三个脑袋也不敢信口胡说。”
桂香把手—挥,小来顺儿这才将茶奉上,一面去收拾房间。
李飞龙等小来顺儿走后,悄声向桂香道:“这年二爷好厉害,我真想不到这小厮也是我们一路。要不是他自己说明,又取出那玉佩来,我还睡在鼓里呢。你们才一见面说的话,真比经典还难懂,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桂香脸色又是一沉道:“这有什么稀奇,也值得大惊小怪的。老实说,这北京城里,什么地方没有他的人,岂止一个小厮。我们什么时候从客栈里出来,在什么地方吃小馆子,什么时候到此地,到此地以后的情形,人家早知道呢!你以后只安份守己,做事多巴结一点,却少开口,尤其对于自己人少问长问短,要不然,我可顾不了你。”
李飞龙又碰了一鼻子灰,连忙闭上嘴,取过桌上的茶呷着,半晌不语,不一会,小来顺儿已将房间收拾好,又取来应用东西,等一切停当之后,方请桂香飞龙到房里去。桂香一看天色,随即向飞龙道:“方才我已得到好多重要的消息,你快替我写一封信给年二爷……”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手巾包,又从手巾包中,取出一枝眉笔,一方小小的眉砚,一锭小墨,和一叠极薄的棉纸来,放在桌上。李飞龙道:“这信怎么写法呢?”
桂香道:“不用上下款,你只写明事情我们已经打听清楚,十四王爷派李云鹏行刺是一位程子云程师爷所使。再告诉他,此人在十四王爷面前,言听计从。我们来了,提到行刺的事, 十四王爷很惊慌,现在已经将我们暂时留在府里,如何处置要等向雍王府邢台县调查明白,再为决定。那程师爷却很不在乎,他说王爷私自出京,也是犯法的,料定雍王爷决不敢声张,这样写就行了。”
李飞龙不由一皱眉头道:“这样没头没尾的信,成个什么格式,真能这样写吗?”
桂香嗔道:“方才我已说过,教你不用问,怎么又问起来?”
飞龙无奈,只得依她的话写了。桂香又令念一遍,等听完之后,将那张棉纸反过来,搓成纸捻,又将纸捻结成一个同心结,在结上,涂上些黑墨,唤来小来顺儿道:“这是一封极其要紧的信,须在今晚送给年二爷,你赶快给送去,取一件信物回来,不可误事。”
小来顺儿答应一声,接过那纸捻结的同心结,向怀里一塞,一面笑道:“您万安,只您限什么时候,我决在什么时候送到,取回执信物前来回话。”
说罢径去,桂香仍将各物收好,李飞龙见她一切做作非常惶惑,要问又不敢,少时,厨房已将饭食送来,夫妇二人用饭之后,勒总管也差人将二十两银子送来,直到上灯时分,小来顺儿才一路笑着,走到房中,呈上一颗铁莲子,悄声道:“二爷对大奶奶很是夸奖,教你再将程师爷的来历和在这府中的详情,慢慢的探报。”
桂香只把头一点,说声:“知道了。”收起那粒铁莲子,并不再问什么,小来顺儿也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清早,飞龙夫妇方才用过早点,那福宁忽然踅来笑道:“贤夫妇在此地还住得惯吗?”
接着又低声道:“那胎里坏程师爷,对您两位很是疑惑,已经派出人去向雍王府暗中查访去了,说不定,还要来盘问,您两位可得留神,这家伙专一无事生非,惯冒坏水可不好斗。”
桂香先笑了一笑,接着忽然道:“福三爷您请坐,谢谢您的关切,不过真金不怕火,随他怎样查访去。我们说的话,一句也没有虚假,这倒怕不了他。再说,我们当家的亲弟兄三人,为了王爷的事,已经死了两个,还在乎再饶上一个吗?他要是真在我们俩口子身上打算缺德,那我们也只好拼呢!”
福宁失惊道:“大嫂,您话不是这等说法,这家伙在咱们王爷面前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又有一身好功夫,咱们斗势斗力都不是人家对手,好鞋不踹臭狗屎,你还是先忍着些儿,等有一天,那家伙在王爷面前黑下来再说不好吗?”
桂香道:“我可不是自不量力,敢拿鸡蛋硬去和石头碰,实在也是急了。您请想,我们一家为了王爷已经死了两个人,便我自己也带了重伤,好容易才从河南逃到北京来,实指望王爷能代为做主,谁知偏偏又遇上这样一个人从中作梗,能不情急拼命吗?”
李飞龙也道:“我实实在在是因为我两个兄弟,都死在雍王护卫之手,才打算也把这一腔子热血卖给十四王爷,真想不到赶进京来,又遭逢到这个混蛋,倒反落了嫌疑,这个世界还有好人过的日子吗?”
福宁连忙双手齐摇道:“您两位说话轻些,说不定那家伙走来,立刻就是乱子。”
说着又走近桂香一步低声道:“大嫂您别着急,我再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咱们王爷虽然对他向来是言听计从,偏这一次没全听他的话,要依着他早先把你两位先看管起来呢!王爷也就是为你两位小叔,全因为王爷的事把命送了,所以不忍那么做,只你两位说的全是实实在在的话,一经打听明白,不但李大爷要重用,便您大嫂也非好好看待不可,这是王爷今早亲口对我说的。”
说罢,又把脑袋伸到桂香面前去,眯着一双眼睛笑道:“任凭他再厉害些,我总是王爷面前的老人,多少还可以替贤夫妇说上两句好话,您别着急,大家心里明白就行咧。”
桂香闻言,睑色一转倏然觑着福宁又媚笑道:“福三爷,谢谢您,幸亏有您这样一个好人帮着我们在王爷面前讲话,要不然,我那两位叔叔不嫌死得太冤吗?从今以后,咱们俩口子,只有全仗您这贵人扶持咧!”
一面取过一个茶杯,斟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道:“福三爷您请坐用茶。”
福宁一面坐下喝着茶一面看着桂香。只见她虽然仍是乡下打扮,但晓妆初过,却分外明艳照人,一手扶着茶几,笑盈盈的站在面前,那双妙目,便似在和自己说话一般,不由又被播弄得心痒难搔,搭讪着也笑道:“大嫂您不知道,我向来就是这个惯打抱不平的脾气,其实我跟您才认识不到一天,又非亲非故,只不过和您三叔同事,可是我就见不得这种专冒坏水的人。所以他越是打算欺侮您,我就非跟他干上不可!”
李飞龙不禁把手一拍道:“福三爷,您这样才够说得上是一尊人物,我这儿先谢谢您。我李飞龙此刻不敢说什么,将来必有一份人心。”
福宁正色道:“李大爷,您这话可不对,咱福宁向来虽不是施恩不望报的英雄豪杰,可决不是望您报答什么。”
桂香笑道:“福三爷,您的话也不是这么说,虽然您是大英雄,真君子,施恩不望报,可是您请想,咱们非亲非故,您这样对我们,能知恩不报吗?”
说罢眼波微动道:“您望后瞧吧,不用说咱们当家的对您这一番照顾决忘不了。便是我,虽然是—个乡下女人、多少也有一份人心,要不然,岂不教好人寒心吗!”
这几句话虽然说得落落大方,但眉目之间,却带着十分神秘,福宁不由心花怒放道:“大嫂,您真不愧是个女中丈夫,不用说别的,只凭这两句话,我就为您俩口子多担点不是也值得。从今之后,咱们谁也不用客气,都和自己人一样,再客气便是见外咧!”
说罢又笑道:“您这儿还要什么不要,如果缺什么只管说,别的不敢说,在这府里这点小面子我还有。”
桂香正笑说:“我们什么也不缺,这样就很好了。”
猛听院落门外,有人高叫道:“喂,小来顺儿,河南来的那位李大爷和李大嫂起来没有,要是已经起来,你给我说一声,就说俺程子云,看望他夫妇来了。”
福宁不由一哆嗦,连忙站起来迎着道:“程师爷,您早,小来顺儿没有在这里,他夫妇已经起来咧,您请进吧!”
桂香一看,昨日所见的那位程师爷已经走进来,一脸络腮胡子之外,又多戴上了一付大玳瑁框子墨晶眼镜,身上穿着一件二蓝宁缎长袍,外罩玄色八团花缎马褂,足下一双双挖两道云的鞋子。最别致的,是手中挟着一根朱红漆的短旱烟袋,上面还坠着一个紫绸子的小荷包,一边走着一边吸着烟,喷出一个一个的蓝烟圈儿,一看迎出来的福宁,不由笑道:“咦!真是莫道人行早,还有早人行,俺来得已经早了,怎么你福三爷也来咧!”
福宁连忙请了一个安道:“回程师爷的话,奴才是因为奉了王爷之命来看看他夫妇两个,怕的是他们新来乍到缺个什么,好随时教人送来。”
说着又请了一个安道;“您请进,奴才这就去咧?”
那程子云只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头略点,又踱着方步向屋里走着。李飞龙一见来人势派不小,连忙也迎出来道:“程师爷您早,小人李飞龙叩见。”
说罢便待叩头下去,程子云一把扶着道:“李大爷,您不必行此大礼,俺早巳闻得河南李氏三雄的大名咧,尊嫂更是江湖上有名人物,所以特为前来拜访,如是客气,便是见外了。”
说着昂然直入,就屋内东边上首椅子上坐下来。桂香也上前福了两福道:“程师爷,昨天咱们是新来乍到,有眼不识泰山,多多失礼,您是大人不计小事,还请原谅。”
那程子云一面笑说:“大嫂,您太客气咧,俺虽然在此地处馆,并非现职官员,您要真这么一说,以后俺便不好亲近呢!”
说着左手擎着烟袋,右手把那副大墨晶眼镜向上一提,仔细端详了桂香一下,哈哈大笑道:“您真不枉人称玉面仙狐,俺想不到江湖路上竟有这等出色人物。”
桂香不由一怔,忙道:“您怎么把那江湖匪号信以为真起来。老实说,这并不是一个什么正经外号,暗含着把人骂苦咧,您这么一说,不更教我无地容身吗?”
程子云也不开口,只看着桂香,笑了一笑,又深深的吸了一口烟,从鼻孔里冒出一大片烟云来,向李飞龙道:“李大爷,您那两位兄弟,是真的已经死在雍王府里的护卫之手吗?”
李飞龙躬身道:“小人的两个兄弟确因奉命行刺雍王爷,死在护卫之手。”
程子云放下烟袋,磕着烟灰,一面又装上一袋烟,一面笑道:“那李云鹏死在何人之手,你知道吗?”
李飞龙道:“他因在邢台县客栈里,下手行刺雍王爷,被护卫马天雄用劈空掌打中擒住,伤重不治而死。”
程子云取出纸媒火镰取着火一面又问道:“你那二弟呢?”
桂香插口道:“我那二叔李如虎是在路上行刺,被另外一个不知姓名的护卫用暗器打死的。”
程子云掉转头道:“那么,大嫂您受伤又在何地,被何人打伤呢?”
桂香道:“我因和二叔一齐截路动手,被一年轻护卫用擒拿手点中的。当时虽未丧命,但是一身功夫全被破了,如今已经成了废人咧。”
程子云笑道:“这就奇咧,以你一家而论,李氏三雄固然是名驰南北的人物,大嫂的暗器刀法更是超人一等,那雍王府的护卫俺也知道,向来并无出色人材,怎一下就会三雄丧二,连你也被破去功夫,打成残废呢?”
桂香闻言冷笑道:“我一家四人算得什么。那嵩山毕五总算是少林门中的杰出能手了。不也被雍王爷手下护卫在兴隆集给打跑了吗?”
程子云点头道:“难怪那毕五上次归来便意气消沉,一蹶不振,向王爷告假回去,俺还疑他托词遭败另有原因,照大嫂这么一说,竟是真的了。以俺想来,大约雍王此番私自出京,又结纳了好多江湖亡命,大嫂知道,除了那马天雄之外还有何人吗?”
桂香笑了一笑道:“人可多着呢?单只和我动手的那个少年护卫,年纪虽轻,功夫就很精纯,说不定就是新出道的内家能手。老实说不但我们甘拜下风,便是再比我们高的前辈人物,也未必便是对手!”
程子云听罢,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那也未见得便是雍邸护卫,也许是沿途结识的能手亦未可知。俺近闻得雍邸近来已与湖广巡抚年遐龄结亲,那年遐龄的次子羹尧便是江南大侠顾肯堂的门生,不但已得内家真传,而且眼皮最杂,的确是孟尝信陵一流人物。你中途所遇,也许便是此人,但不知那马天雄又是何人?既能精于劈空掌法,料也武当—派,那就无怪你们遭败,毕五遁迹了。”
说罢哈哈大笑道:“几时有暇我倒要会一会这两个人,看看到底是两个什么角色?”
李飞龙闻言不由一怔,心中忐忑不已,桂香转又笑道:“您这话不对吧?那年羹尧既是湖广巡抚的少爷,吃喝玩乐还忙不过来,哪会练成那一身惊人本领,我决不是败在人家手里,便把对方抬得老高来替自己遮羞,那少年委实是个罕见的能手,不用说剑法神妙,便是内功潜力也着实惊人呢!”
程子云笑道:“他使的是宝剑吗?那更是姓年的小子无疑了。”
说罢又吸着烟看着桂香道:“咱们且别谈这个,现在俺还有话要问您两位,此番大远的跑到北京城里来,投奔咱们王爷,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打算报仇还是求官呢?”
桂香笑了一笑道:“您再圣明不过,咱们还能瞒您吗?老实说,此番来的意思,仇固然要请王爷代报,想替我们当家的弄一份差事也是实情,您就多成全吧。”
程子云点头道:“如果只要想弄一份差事,那倒容易,假如说要报仇就难了。”
李飞龙忙道:“为什么呢?难道我那两个兄弟,就算白死吗?”
程子云道:“李大爷,您别着急,俺一说您也许就明白了。第一,您两位只知道一个马天雄连另一个凶手的姓名全不清楚,这能找谁去。再说,即使打听出来是谁,你们跑去行刺,这话王爷能对雍王爷说吗?果真把这件事敞开来,便是王爷也无法可以善后,弄到末了,有司衙门谁敢得罪哪一位王爷,吃亏的还不是您两位?”
桂香道:“那么依程爷之见呢?”
程子云笑道:“您要问俺吗?依俺之见,死的已经死咧,您两位就是把那凶手千刀万剐,也不过泄恨而已。死者固然不能复活,活的也未必有什么好处。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反正那死鬼又不会在后面催着,与其杀人不落两把血,倒不如干脆请王爷先给李大爷一份差事,以后再说。就算是他二人为了王爷的事把命卖了,让他哥哥弄到一个前程,也就算没有白死。您大嫂虽然把功夫破了,正好安闲坐着享几年福,不也值得吗?”
桂香冷笑道:“说来说去,原来程爷您是来为我们说合的,这倒得先谢谢您。但不知王爷能赏我们当家的一份什么差事呢?”
程子云猛然把烟袋一放道:“大嫂您这可不对,俺今天来拜访您夫妇,是为了想交李大爷这个朋友,凭俺可够不上替王爷向您说合。您要这么想,那可不是意思,俺只好告辞咧!”
李飞龙正待说什么,桂香已经笑道:“哎呀,程爷您怎么火气这么大,凭我一个江湖娘儿见过什么世面,就不行说错一两句话么?您要是真动气那可犯不着呢!我不过不放心问一问吧,难道还真敢挟制王爷不成,再说还有您呢?”
说着又福了两福道:“您就多多原谅我这拙舌笨腮吧!”
程子云左手把着烟袋,右手一捋胡子道:“其实就说明了也无妨,不过大嫂如果想得太左了,以为王爷怕事,让我来说合,那就大错特错了。老实说,他连雍王爷全不放在眼睛里,除皇上而外,就是王公大臣,六部九卿又敢怎样,慢说大嫂您,不过一个江湖人物。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您那小叔李云鹏到底在这府里当过差,既来了,决无置之不问之理,所以这才打算,请李大爷在本府暂充一名教习,虽然不比护卫有个官衔,可是这是用关书聘请的,和我们一样,处于客卿地位,比起材官戈什哈那就清高多了。要说到薪俸,王爷已经和我说过,按月可以支四十两银子,一待有功再为升赏,这您总愿意了吧?”
李飞龙忙道:“小人夫妇此次进京,实在是为了替两弟报仇,和求王爷开恩庇护一二,怎么敢有丝毫挟制王爷的意思。能蒙王爷和您程师爷如此成全抬举,已经感激不尽了,焉有不愿之理。”
程子云又笑道:“您李大爷俺知道是个老实人,大嫂也许就不是这样想法呢?”
桂香也笑道:“程师爷,您怎么老是这么说,我就再错些,到底是女人,您就一点不肯原谅,难道还真跟咱们娘儿们一般见识吗?”
程子云哈哈大笑道:“俺如不能原谅您,只凭昨天对王爷说话那样放肆,早不客气呢!还能这样吗?”
桂香妙目一转笑道:“既如此说,我早在您包容之中咧,还再提做什么?我夫妻以后还望您多照应呢?”
程子云道:“照应的话那是说不上,不过俺就住在前面花厅里,以后也许要常来向两位请教倒是真的,大嫂不讨厌俺吗?”
桂香又看了他一眼道:“您是贵人,我们请还请不来,岂有讨厌的道理。真要如果闲下来,只管请到这儿来坐坐,别的不敢说,我多少还能做几样菜,赶明儿个,就买一副风炉和锅子来,请您先尝尝我的手艺。您如好一盅,我还会配制一种琥珀回春酒,功能益气提神,便多饮也不致伤人,也不妨一试。”
程子云叼着短烟袋,猛然把大拇指一竖道:“好,大嫂,您真是多才多艺,俺改天一定是要来叨扰的。”
说罢,一看屋外日影道:“对不起,俺还有点事,要先走咧!”
只略一颔首,便起身而去。李飞龙送到院门外回到屋中,把头连摇道:“此人太厉害了,你为什么说话老是想挟制人,人家可不吃这一套,再说下去,也许就翻呢!”
桂香悄声道:“你知道什么,一上来不这么一下,那家伙更要疑惑呢?不过以后便又须换一套手法了。”
李飞龙也悄声道:“我只担心他们派人到雍王府一打听,知道咱们是从那边来的就糟了。”
桂香摇头道:“这倒不要紧,在咱们没有来之前,年二爷早布置了。他不打听还好,只一打听,咱们在这儿便要更安稳咧。”
李飞龙道:“但愿如此才好,要不然咱们两人可一个不用打算回去咧!”
桂香微嗔着低声道:“要干这个就别怕,怕就别干,你放心,全有我呢!我要让他漏了眼也不算是玉面仙狐!”
李飞龙只有点头唯唯的份儿,一直到中饭以后,福宁又悄悄的踅进来道:“我走以后那个胎里坏说什么没有?”
桂香凄然道:“他像审囚犯也似的审问了我们一阵,一会儿说要对我们不客气,一会儿又说要给我们当家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