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秋满怀衷情,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不忍心了是不是?’
折手残龙笑道:‘这样软心软肠的,看你以后如何闯荡江湖!’‘师父,您不是答应收他做徒弟吗?’
‘这个你先别管。’
折手残龙望着罗秋一脸恻隐之情,不觉暗暗好笑,也许这丫头对断指童发生了好感。
罗秋深知师父脾气,好起来有若骄阳明月,坏起来像怒浪狂风,所以只是默默相对,不敢多作言语。
折手残龙声音略转温和地道:‘橱中第三格小瓶里有药丸,快送一粒给他,免得过于痛苦。’罗秋打开壁橱,里边共有十格,放着各种不同颜色的小瓶,第三格放的,是一只葫芦形的黑色小瓶。
黑色小瓶里,装着米粒大小的蓝色药丸,罗秋倒出一粒来,捏在手中,回头对折手残龙道:‘我去啦,师父!’说着,轻展身形,人已不见。
折手残龙低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傻丫头,你急个什么劲?’相思女罗秋没有听到折手残龙说些什么,只是匆匆忙忙地追赶‘卡卡’。
她的武功虽然远不如两个师兄‘卡卡’与‘库库’,可是轻功却不比它们逊色,所以几个起落,几个纵腾,便已追上。
‘卡卡,师父说给他吃下这个。’
‘卡卡’闻言止步,断指童却已气急败坏地道:‘罗姑娘,这算什么?’‘哎,又忘啦,不是告诉你要叫我秋妹吗?’死到临头,罗秋尚不知缓急,断指童无心考究称呼,愤愤问道:‘既然答应收我为徒,为什么又要置我于死地?’罗秋一抹脸上愁容,哀怨地道:‘师父的脾气,是捉摸不定的,也许他别有用意。’‘哼!’
断指童一听更气:‘把我丢到井里,还有什么用意!’‘师父说,叫你吃下这个,免得受苦。’
罗秋把手中蓝色药丸递给断指童。
断指童手被‘卡卡’擒住,头扭向一边,不屑地道:‘假慈假悲,我不要!’‘哎,师父叫你吃,你就乖乖的吃,还使什么性子?’‘什么师父?’
‘唉!这一点你就不对了!’
罗秋正色言道:‘刚才不是你亲口叫的吗?你不是已经答应要服从师父的命令吗?怎么一出口,就不算数了呢?’断指童被她说得结舌,不错,刚才确实答应过折手残龙,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付自己呢?
哼!真是倒楣倒到‘断肠山’了!
原以为遇到武林奇人,可以扬眉吐气天下,没想到偏偏碰上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怪物。
折手残龙居然被断指童视为一个疯疯癫癫的人。
罗秋缓和了一下情绪,好言劝道:‘还是听话,吃下去吧!’‘唉!’
断指童垂头丧气,深深一叹,道:‘算我倒楣,拿来吧!’罗秋忙把药丸送上,断指童一口吞下去。
‘你先别急,让我回去再求求师父。’
断指童没有言语.罗秋又想安慰他两句,话未出口,断指童竟先叫了出来:‘哎呀!’罗秋摇了摇断指童。
‘哎呀!’
断指童缩在‘卡卡’怀中,不言不动,像是失去了知觉。
罗秋慌得转头奔向居室,嘴里狂喊着:‘师父,师父!’‘师父,药一吃下去,人就死了!’
‘好,好。’
折手残龙神色轻松,好像对于一个人的死亡,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罗秋急得站在地上,团团地转过不停。
‘师父,他……’
‘看你急成什么样子,人都死了,急有什么用!’折手残龙漫不经心地望了罗秋一眼,故意问道:‘你真那样不想他死?’‘师父……’
这一问,罗秋反而红着睑,低下了头。
‘呵呵……’
折手残龙再度发笑。
罗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到师父毫不在乎的样子,心下不觉起了反感,望着折手残龙,不悦地道:‘人都死了,师父还那么开心!’‘一个无名小卒,死何足惜!’
‘哎!’
罗秋忽然精神一振,道:‘师父,您不是一直想收个男徒弟吗?’‘嗯。’
‘您不是常说要找一个身世不幸的人,帮他报仇,同时替您解恨吗?’‘唔……’
‘师父!’
‘哈哈……’
罗秋急如星火,一直不肯死心,因为只要折手残龙能够回心转意,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他是有办法起死回生的。然而折手残龙却自始至终,好像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停了一会,他望着焦躁的罗秋道:‘秋儿,你真不想他死?’‘嗯。’
‘为什么?’
‘我一个人作伴,不比猩猩好吗?’
‘真的?’
‘嗯。’
罗秋以为折手残龙会有什么表示,没想到他又沉默于无言之中,这种情形,在平时很少有的,今天,他好像满脑袋都是问题。
折手残龙低头不语,罗秋忍不住又道:‘师父,您不救救他?’‘时间不早了,明天再说吗!’
‘师父!’
‘我太累了。’
折手残龙打了两个哈欠,眼睛慢慢合起来。
罗秋悄悄退出屋外,芳心郁闷难排。
山顶夜来迟,黄昏过后,渐趋黑暗。
罗秋徘徊在山顶的小路上,一缕淡淡的轻愁,缠着她善感的思想,使她不断地发出阵阵微叹。
其实,她和断指童相识,不到一天的时间,可以说毫无情感可言,那么,她为什么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呢?”
是一见钟情吗?不会的!
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哪里懂得什么叫情,什么叫爱?
她所以会如此哀伤,最主要的,是因为终年住在这个无人的荒岛上,除了师父之外,整日与猩猩为伍,失掉了许多人生的乐趣。
“卡卡”与“库库”的武功再高,对她再好,毕竟不是人类。
师父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不管在哪一方面,都和小孩子有着很大的距离,不容易谈得来,更不容易玩在一起。
因此,当她在寒梅阵中,遇到断指童以后,确曾有过说不出来的兴奋,满以为从此可以不再寂寞,不再孤单了,谁会料到,前后不到几个时辰,竟有这样大的变化呢?
折手残龙简直是个怪人!
一会儿喜,一会儿怒。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要收断指童为徒弟,一会儿又把他丢到井里去,这是干什么呢?
走着,想着;想着,走着……
不知不觉间,罗秋已经走到井旁。
“可恨的井啊!为什么你要把断指童吃掉呢?”
她喃喃地唤着断指童的名字,断指童早已沉落井底。
一阵刺骨寒风吹过,雪花又自空中飘落下来,有的落在井边,有的直下井底。
罗秋站近井口,探身往里看了一下。
井太深了,除了黑洞洞的一片而外,什么也看不到。
断指童哪里去了呢?
她真想象雪花似的,一直飘下去,看看这个刚认识的朋友,是在什么地方。
可是,她不敢——
没有折手残龙的命令,谁也不敢!
她只能在井边徘徊,感叹。
雪越下越大了。
不管多大,总不能把井口封闭。
“唉!”
罗秋又望了黑洞洞的井口一眼,一股奇寒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踩着地上的雪花,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屋里。
她的卧室,就在折手残龙的对面,中间隔着一个大厅。
风雪之夜,除了呼呼的山风,与滔滔的海浪以外,再能听到的,只有折手残龙不断的叹息了。
一个心事重重的老者,一个满怀愁绪的少女,不同的感情,不同的叹息,同时渴望着即将来临的明天……
第二天一早——
太阳还没出来,罗秋没有起来,折手残龙匆匆忙忙跃出室外,直至大门。
大门旁“卡卡”与“库库”正在过招拆式,弄拳舞掌。
见到折手残龙,“吱吱”叫了两声,站立门侧。
“找条长藤,跟我到井边去!”
说完,身形一晃,人已失了踪影。
“卡卡”与“库库”找到了长藤,急忙随后赶到。
折手残龙往井里看了半天,回头道:“‘库库’,你下去把那孩子捞上来。”
“库库”将长藤一端交给“卡卡”,自己攀藤滑入井中,眨眼工夫,已把人提上。
这是苦命的断指童。
此刻早已气息全无,静静地躺着。
折手残龙望着断指童,脸色持重,突然伸出一只铁掌,往断指童腰下一敲——
“哇!”
断指童嘴巴一张,竟吐出一滩水来。
接着,折手残龙不敢怠慢,赶紧用铁掌在断指童全身上下,敲了一阵。
盏茶之后,断指童竟悠悠地睁开了眼。
折手残龙满布皱纹的脸上,渐渐堆起了笑容。
断指童的视线,向四周扫射了一遍,然后又停在折手残龙的脸上。
“恭喜你了,孩子!”
折手残龙一脸慈祥,莞尔笑道:“如今你的武功已经完全恢复了!”
“师父——”
断指童恶梦初醒,不觉凄然泪下,昨日惊险一幕,原来是师父有计划的搭救,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向折手残龙表示感激,只是诚恳地道:“谢谢您,师父。”
说着,爬起身来,在地上着着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折手残龙乐得不可开交,望着眼前的断指童,感到终身大事有了寄托,欣然言道:“说起来,也是你的造化,这口井奇寒酷冷,内含天地日月精华,根据医理记载,可以整经通脉,聚功复元,想不到真能灵验如神。”
断指童听了这番话,缓缓立身,试着活动手脚。
手脚已能应用自如,身内毫无痛楚感觉。
折手残龙在旁看了,自是高兴,接着又道:“你再运气试试!”
断指童依言端坐,闭目行功,全身大小|岤道,畅通无阻,惊喜之余,猛然大吼一声,整个身子向空中射去。
这一射,只有两丈开外,人呈弧形飘出,看起来,煞是美妙绝伦。
刹那之间,去而复回,断指童落在折手残龙身前,兴奋之情,油然而生,他莫名其妙地叫了一声:“师父!”
折手残龙瞪着他,以为他有什么事情,可是,断指童只是一味地笑着。
没想到自己的武功真的可以恢复。
目前他所高兴的,不仅是武功可以恢复,而是武功恢复以后,他可以百尺竿头,继续再求深造。
“师父,您什么时候开始教我?”
断指童复仇心切,急着叫折手残龙教他武功。
折手残龙见他那份迫不急待的热忱,心下颇觉安慰不少,想了一会,以决定的口吻道:“让师父先交代一下,今夜子时,咱们开始。”
“谢谢师父!”
“呵呵……”
折手残龙坐在井边,得意地笑了。
断指童也跟着眉展颜开。
“卡卡”与“库库”善解人意,也呲着牙,咧着嘴,露出一排尖锐的巨齿来,“吱吱呀呀”地,跳个不停。
“走,我们回去吧!”
折手残龙转身看了断指童一眼,铁臂一张,人如箭身而去。
“卡卡”拍拍“库库”肩膀,毛手一摆,同时急纵而逝。
唯有断指童仍旧站在原地,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从断肠山,一直到现在,他始终没有机会仔细注意折手残龙。
想不到折手残龙的动作,竟如此神速,想不到折手残龙的双膝以下,竟空无一物,想不到折手残龙只有一支铁臂!
啊!左臂齐肩折断,右臂装了铁手,原来师父是个残废的人!
断指童怔怔地,自言自语道:“折——手,残——龙”
“为什么呢?”
一个无手无脚的人,武功居然这样高强,他的手和脚呢?
“唉!”
断指童叹了口气,又独自寻思道:“师父一定有一段不平凡的往事!”
心里想着,慢慢移动着脚步。
四野无人,朝阳升天,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给寒冷的深冬,带来不少的和煦。
断指童正想回到屋内,忽听身后“嗤嗤”一笑,娇言道:“哎,你在这里傻里傻气的,想些什么?”
转身一看,是相思女罗秋。
站在身后两尺之地,怎么来的,怎么停的,断指童竟全然不知。
罗秋见到了复活后的断指童。像小孩子见到了过年的新衣,左端详,右端详,似乎惟恐是个假的。
“韩哥,你在想什么?”
罗秋望着断指童嫣然一笑,断指童奇道:“秋妹,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韩哥!”
罗秋一本正经地道:“你是断魂掌韩海明的儿子,不叫韩哥叫什么?”
“听起来满身都是鸡皮疙瘩。”
断指童憨然一笑。
罗秋美目巧盼,又道:“难道要叫你‘断哥’、‘指哥’、‘童哥’,你才舒服?”
“好啦,随便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这样总可以了吧!”
断指童主张好男不与女争,区区小事,何足在意?
罗秋见断指童投了降,才心满意足地道:“韩哥,师父叫你把这个吃掉。”
“这是什么?”
“不晓得,是从第八格里拿出来的。”
罗秋把三粒紫色药丸,放到断指童手里,言道:“师父的药橱,一共有十格,格数越多表示越珍贵。”
“噢。”
断指童轻应一声,将药丸纳入口中,顿时两眼一瞪,叫道:“哎呀!好酸!”
“真的?”
“好涩!”
“咦?”
“好苦!”
“看你这个人,这么大了,连酸甜苦辣都尝不出来!”罗秋嘴巴一擞。
断指童满脸愁容道:“真的,又酸,又涩,又苦!”
“少见多怪!‘良药苦口’你都没听说过?”
“听过,听过,我的好妹妹,就是太酸,太涩,太……”
断指童话还没说完,突然脸色一惊:“咦?”
“又怎么啦?”
“好凉,好香,好甜!”
“神经病!”
罗秋不再理他,断指童却摇着头,自言道:“好奇怪的药……”
“别发神经啦!”
罗秋望着断指童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觉笑道:“走吧,我们去玩玩。”
“要带我参观断肠山吗?秋妹。”
“师父说,今夜就要带你闭关修练,难道你不想先在山顶逛逛?”
“好吧!”断指童两手一张,两肩一耸,表示欣然同意。
罗秋转身向东行去,断指童跟在后面,穿过草丛,进入松林。
林中枝叶茂密,坎坷难行,断指童仰首不见天日,忽道:“秋妹,师父的手脚,你可知为何人所害?”
罗秋闻言,停住脚步,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
“骗你干什么!”
罗秋寒霜浮面,郑重地道:“我已经问了好几年了,师父始终绝口不提。”
“为什么呢?”
“师父说,我生为女儿身,不能继承他的事业,所以……”罗秋言下十分惋惜。
断指童思疑道:“是谁这样狠心?”
“闭关以后,也许师父会告诉你。”
“唉!”
断指童继续向前行去,想到折手残龙,心里难过已到极点。
只见他顺手拆下一条松枝,用力一挥,狠狠言道:“但愿师父早点告诉我,我一定要替他老人家报仇。”
罗秋也感慨地道:“师父在这断肠山上,委曲了好几十年,终日沉默寡言,这回你来了,千别让他失望!”
“断指童有生之日,誓必杀尽天下一切与师父有仇的人。”
断指童慷慨激昂,豪气干云,罗秋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继续慢步行去。
不久,松林深处,现出一座山来。
山坡上,还是一片松树,密不见顶。
高峻的断肠山顶,居然又有一座山峰。
断指童兴致大发,回头对罗秋道:“来,秋妹,我们爬上去玩玩!”
刹那间,罗秋脸色一变,惊恐地道:“不行,上面不能去!”
“有毒虫?”
“不是。”
“有猛兽?”
“不是。”
“有妖魔鬼怪?”
“都不是!”罗秋神色苍白。
断指童莫名其妙,又道:“那是为什幺呢?”
“师父不准!”
“师父?”
又是师父!断指童心下一惊,放眼向峰顶望去——
除了茂密的松林之处,什么也看不见。
为什么折手残龙不准他们上去呢?
难道那不见天日的峰顶,还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罗秋见断指童狐疑不定的样子,喃喃言道:“有一次,我坚持要上去,结果上到一半,师父赶来,打了我一个巴掌。”
“师父打你?”
“他自己也哭了!”
罗秋眼眶已经潮湿,可怕的事,再度涌上她的心头,她也不知道折手残龙为什么不准她上去。
断指童此刻更是奇怪不已。
他只觉得这折手残龙,不但有着不平凡的身世,而且似乎更拥有数不清的秘密。
越弄不清楚,越觉得好奇,想了半天,又追问道:“还有什么地方不准去呢?”
“还有寒梅阵对面的狭谷!”
“狭谷也不准?”断指童闻言,突然冒出一身冷汗来。
真是天意!当初从神鲸背上下来,一念之间,跨上左岸,才得拜折手残龙为师。
假如一开始就走入狭谷——又是个什么景象呢?那边是不是也有人呢?是些什么人呢?实在不是靠脑筋可以想得通的。
“秋妹,那边也有人吗?”
“嗯,可能有。”
“怎么见得呢?”
“因为每年八月十五的深夜,总听到有人的哭声。”
“有这种事?”
“午夜以后,一直哭到天亮,而且每年如此。”
断指童不再言语,茫然地倚着一棵松树,坐了下来。
大多的疑问,使他无从开口。
罗秋的心情,恰巧与断指童相反,以前,不管有多少疑问,都没有人可以倾诉,如今在断指童面前,真想把藏在心里的问题,一下子统统搬出来。
“你知道这断肠山以前叫什么名字吗?韩哥。”
罗秋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所以她走到断指童身边,也坐了下来,这样问着。
断指童头一歪,反问道:“这断肠山还有另外的名字?”
“这地方以前叫‘团圆岛’。”
“谁说的?”
“师父。”
罗秋像回忆一段往事,仰望山峰高处,慢慢地道:“后来有一个人,想把‘团圆岛’分成两半,结果功力不济,只劈成现在的样子。”
“谁说的?”
“师父。”
“那个分岛的人,又是谁呢?”
“也是师父。”
“啊?”断指童真有些闷不住了!
团圆岛,断肠山,神秘的狭谷,神秘的高峰,师父!师父!
好像每一件事情,都与师父有关似的。
“那么,师父和那边的人,是不是也有关系呢?”
断指童一问,罗秋马上答道:“可能有!”
“为什么?”
“因为……”罗秋刚想说下去,突然——
一个细微而苍老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鼓:“天都黑啦,秋儿,你们还不回来吗?”这是折手残龙的内力传音。
罗秋忙道:“韩哥,师父叫我们回去,快走吧!”
断指童左顾右盼,奇道:“师父在哪里?”
“在家里!”
“……”
两人起身,始知天色已暗,下弦月斜挂松尖,照着断肠山顶,充满了和平与安详。
一十七
大厅中,折手残龙坐在太师椅上,低头默思。
断指童站在左边,望着折手残龙。
相思女罗秋立于右侧。
“卡卡”与“库库”守在厅门两旁。
一片沉寂,紧抓住每个人的心灵。
折手残龙慢慢抬起头来,环顾一周,始开言道:“从今夜起,断指童正式拜入断肠门下,做我折手残龙的第四弟子。”
断指童连忙跪下一拜,谢道:“孩儿叩见师父。”
折手残龙铁掌一伸,一股潜力硬将断指童扶起。
又对罗秋道:“子时即至,闭关后,此地一切由你作主,有事情和两位师兄好好商量。”
“知道了,师父。”
罗秋回头看了一眼,“卡卡”与“库库”也向她点了点头。
折手残龙对“卡卡”与“库库”道:“我走后,你们两个要确保断肠山的安全,照顾师妹的生活,练功习武,不可懈怠。”
“卡卡”望望“库库”,“库库”走到罗秋身旁,一只长臂扶在罗秋肩上,现出极其亲切关怀的样子。
罗秋见师父一件一件地交代后事,忽然一种不祥的念头涌起,像是今生从此永别,心中万分难过。
“师父!”
她怀着一腔激动的情绪,看看肃立一边的断指童,又对折手残龙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同时引起了断指童的注意,他把视线移向师父,静待回音。
折手残龙慢条斯理地言道:“天下没有速成的武功,等你师弟可以傲视江湖,翻覆武林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回来。”
“那不是要很久吗?”
罗秋明知故问,断指童想开口,忽然看了师父一眼又把话缩了回去。
折手残龙又道:“三两年的时间,总是要的,没有特殊事故,不必来打扰我们。”
“是,师父。”
罗秋默默地垂下了头。
短暂的谈话,构成了一个离别的场面。
为了调教断指童,折手残龙居然准备花费两三年的时间。
罗秋从小跟师父长大,朝夕相处,一旦离别,自是不舍,何况又要这样长久的时间。
她慢慢走到折手残龙跟前,伏在折手残龙怀里,偷偷地哭了!
折手残龙见状,老心一阵凄楚,婉转地劝道:“傻孩子,难道你不愿你师弟练好武功,报仇雪恨吗?”
罗秋没有答话,只是一味的悲泣。
厅内顿形沉静,沉静之中,罗秋的哭声,更令人伤感。
折手残龙思朝起伏,他知道太多的情感,会动摇一个人的信念,于是用一种冰冷的声调道:“时间到了,老四,我们走吧!”
“弟子遵命!”
断指童向后退了两步,让出路来。
罗秋手扶太师椅,泪痕斑斑。
折手残龙强忍一眶眼泪,头一摆,人先纵出厅外。
断指童望了罗秋一眼,说了一声:“秋妹保重,两位师兄保重!”
身形随话落而起,眨眼向师父追去。
罗秋刚想再送一程,耳际又响起了师父的传音:“秋儿,不用送了。”
“师父!”
“韩哥!”
“唉!”
罗秋有气无力地坐到师父的太师椅上,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位师兄,不觉悲从中来,可怕的寂寞,紧紧地包围着她,如今,她更孤独的可怕。
她轻轻地用衣袖擦拭着眼角的泪水,然而,伤心的眼泪,竟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
却说断指童跟着折手残龙,来到一处悬崖绝壁。
千丈断崖,下临海面——
黑暗中,但闻怒涛惊浪。
断指童正想问师父到哪里去修练,折手残龙突然道:“子时刚到,快跟我跳下去!”
断指童一惊!跳下去?下面是什么地方?跳下去还会有命?
“师父!”
他不由惶恐地叫了一声。
山顶寂寂,风吹草动,折手残龙已经失去踪影。
“师父!”
“师父!”
断指童惊魂未定,一时慌了手脚,游目四望,急忙喊道:“师父,您在哪儿?”
“快一点,再晚了就下不来啦!”
一个焦躁的声音,发自山下。
断指童探首下望,心里不觉暗叫一声:“妈!”
这怎么下去?
刚才由于过度紧张.以致没有注意师父是用什么手法下去的,如今——
就这样跳下去?
“没出息的东西,这点事情都办不到,还想什么出人头地!”
山下的折手残龙,已经生气了,断指童更慌得没有主张。
“再不下来,我要上去啦!”
声音越来越暴躁,显然已经怒不可遏。
断指童恐惧之中,突然想到:“师父是个无手无脚的人,他都下去,我怕什么?”
又想道:“如此不成材,将来还有什么希望?”
“万一师父真的上来,那不是一切都完了吗?”
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过无用,当下心头一狠,叫道:“师父,我下来啦!”
断指童双眼一闭,生死置之度外,往下猛跳!
但觉耳边呼呼生风,身形每况愈下。
眼前越来越黑,浪声越来越大。
海水已经溅上他的身体,转眼即将葬身海底。
倏而——
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吸向旁边。
“好孩子,快进来吧!”
听到话声,断指童睁眼一看,折手残龙一只铁臂,在他前胸往后猛撤。
随着后撤之势,断指童跌坐在一块潮湿的平地上。
折手残龙不顾断指童,铁掌一推,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眼前顿呈黑暗。
断指童正自奇异,忽听折手残龙冷言道:“不能出生入死,算什么江湖好汉!”
这声音太过冷酷,断指童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黑暗中,他看不到折手残龙的样子,更不晓得如何和他对话。
“子时一过,海水涨潮,封闭洞口,又得等一个月。”
折手残龙自言自语。
断指童开始了遐思——
子时一过?海水涨潮?封闭洞口?再等一月,敢情这是个位于海底的山洞?涨潮时,没入水中,退潮时,现出水面?
断指童越想越奇,忍不住问道:“师父,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普通人不大容易进来的山洞,十年前,我发现了它。”
折手残龙用一种豪迈的声调,继续言道:“后来,趁退潮的时候,我把洞中积水推出,给洞口装上一扇石门,做为修练之地。”
“您常来?”
“没有特殊事情,几乎每天都来。你现今功夫尚不行,故只能趁此时进入。”
言谈之中,断指童对折手残龙产生了敬畏之心。
这奇怪的老者!他有什么身世呢?他有什么仇恨呢?他为什么带着两只猩猩,一个徒弟,居住在这海外的荒岛上呢?
他为什么要劈“团圆岛”成“断肠山”呢?
他为什么不准罗秋进狭谷,上高峰呢?
罗秋和他还有什么关系吗?
那两个猩猩——“卡卡”与“库库”,又是怎么回事呢?
断指童一味分析自己的师父,折手残龙沉默了半天,突然道:“练功并不是一件困难的工作,可是,要想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那就不容易了。”
“这个孩儿知道。”
“你有这份雄心吗?”
“不知道师父指的是哪一方面?”
“震山撼河之功,呼风唤雨之技,扭转乾坤之能,吞吐天下之志。”
“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我既然肯收你为徒,自然有我的办法。”
“谢谢师父。”
断指童摸不清折手残龙的心意,呆立在黑暗之中。
折手残龙道:“来吧,我们可以开始啦!”
断指童精神一振,突然问道:“这么黑,怎么练呀?”
“你到我这边来。”
“您在哪里?师父。”
断指童睁大了眼睛,也看不到折手残龙在什么地方。
黑暗中,折手残龙不知使的什么手法,硬把断指童整个身体吸了过去。
“你坐下。”
“是,师父。”
断指童依言坐下地来。
折手残龙一只铁掌搭上断指童后背,对准断指童双目,猛力一吹,断指童但觉眼球之内,有若针刺,连忙闭紧眼睛,喊道:“师父,我的眼睛……”
“不要怕,在这里,你得先克服视觉的困难!”
折手残龙郑重地道:“赶快两手合十,五心归一,未得许可,不能乱动!”
“是。”
断指童静心洗虑,正襟危坐,闭目调息。
起初,被许多奇怪的念头,搅得心神不定,后来,渐渐地,百元从一,双耳生风。
不久——
断指童像一座石像,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这是佛家修身养性的至高境界!
四大皆空之后,步入浑然忘我的阶段。
折手残龙缓缓地,把一只铁掌从断指童背上撤下,伸腰喘了一口粗气。
他望了断指童一眼,将身形移向洞壁,闭目养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以后,折手残龙声调凄怆地道:“孩子,看你的造化了,我在你身上已经下了最大的赌注,千万别让我失望!”
言毕,突然失去了踪影……
断指童此刻已入绝尘净界,对师父的话,根本充耳未闻。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断指童还回自我,从睡梦中悠悠醒来。
睁眼一望,洞中情景,豁然开朗,只觉得黑暗消逝,一切光明如昼。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看到了山洞的入口处——入口被一块巨石封闭,巨石处上,清清楚楚地刻着“试功石”三个大字。
地面乱草堆积,潮湿不堪。
他坐的地方,面对入口,约有三丈之远。
这山洞是个丁字形,断指童坐处,刚好是丁字的尽头,左右两边,皆有去路,只是无法看清远处有什么东西。
断指童望望对面的试功石,又望望左右两边的通路。
他奇怪这光线是从哪里进来的!
看起来,好像身体附近近有盏灯,因为距离越远,越显得昏暗。
可是找来找去,始终找不到光源出自何处。
其实,黑暗的山洞中,根本没有半点光线。
而是折手残龙一开始就给他练了一双夜光眼,再黑的地方,也能视同白昼。
这些事情,断指童哪里会晓得呢?
“师父!”
断指童轻轻地叫了一声,山洞寂寂,毫无回音。
“师父,师父。”
断指童又用力叫了两声,依然得不到答案。
师父呢?折手残龙突然失踪,这倒是件怪事,难道他又出去了?
断指童叫不到师父,心里有点焦急,他想到里边去找一找,可是,师父是不准他随便乱动的。
闲着无事可做,他又闭上了眼睛。
“师父没有回来,我干脆在这里行功打坐好了。”
这样想着,两手再度慢慢合拢。
他试着畅通经脉,试着运行周天,试着直达十二重楼。
结果。使他惊奇不已——
隐约之中,似乎觉得体内藏有无穷的潜力,无处发泄,好像冥冥之中,增加了许多功力。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断指童试着缓缓推出一掌。啊!
不得了!这一掌推出,震得山河摇撼动荡,土石崩裂。
奇迹!真是奇迹!
断指童虽然武功已经恢复,虽然曾跟天地二煞习艺八年,但,在掌功上,从来没有如此惊人过。
三个月前,如能有这等火候,恐怕就不会伤在遁世一狂龙天仇的掌下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洞中已经坐了多久,只是一时豪性大发,运足八成功力,又往对面的试功石上推去——
这一推,不免有些失望。
那试功石,连理都没理他,依然故我地屹立不动。
“咦?”
断指童一惊。
他不服气,照准试功石,功力运足十成,狠命又推出一掌。
这一掌可说是穷全身精力而发,几乎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你猜怎么样?
掌力击到试功石上,“碰”的一声,掌风突然倒流,震得断指童气血一阵翻腾,眼睛一阵昏花,肺腑隐隐作痛。
这表示说,断指童的功力,虽然增加得令人不可思议,不过,对于试功石,他却没有法度!
不然,哪里会叫试功石呢?
断指童重新闭上眼睛,知道自己的武功,离炉火纯青的境界,尚有一段相当的距离。
由此,使他越发对折手残龙感到敬佩。
他怎么能够趁潮水张落之际,把这块试功石搬动自如呢?
就凭着一只假的铁臂,会有这样厉害?
武功之道,深不可测,这一回,他更相信了!
想着,想着,心一提,脑一空,断指童摒除一切杂念。
一阵邪风吹来,他又浑然无我。
折手残龙哪里去了呢?
失踪以后,一直没有再出现过。
把断指童丢在这里,也不教他武功,为什么呢?
是不是山顶上发生了事故?
倏而——
一条人影飘落断指童身前。
“孩子,一个月的时间,你能有这样快的进展,看来我的希望,不会落空了!”
折手残龙将一只铁掌,再度搭上断指童后背。
断指童没有感觉,随着铁掌的魔力,额角滚出颗颗的汗珠来。
他哪里知道,自己的师父,在拼着消耗本身的真元,为他打通生死玄关,暗地输送功力呢?
折手残龙第二次撤掌的时候,口中已经发出微微喘息声。
这是一种罕见的传功方法。
让自己浑厚的真力,在他体中慢慢滋长,经过岁月的磨练,与自己体内的元气,合而为一,将来如果成功,任何拳掌刀剑的招式,都能发挥意想不到的威力。
“老夫到此为止,一年以后,完全要看你的了!”
折手残龙喟然叹道:“好孩子,来日成功之时,报仇之后,别忘了还有师父的一份啊!”
说完,又走了。
这一次,动作缓慢得多……
洞中有天无日。难以判断星月循环。
断指童悠悠醒来之后,折手残龙赫然坐在他对面的试功石下。
“师父!”
断指童兴奋地叫道:“师父,这些日子您到哪里去了?”
折手残龙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断指童跟前,微笑不语。
断指童节节后退,口中惊道:“师父,您……”
折手残龙双臂外张,笑道:“怎么啦?孩子。”
断指童指着他道:“您……您的手,您的脚?”
“哈哈……”折手残龙一阵大笑。
原来,此刻断指童所看到的折手残龙,已经四肢俱全!
难怪断指童惊奇,难道断指童发慌!失去多年的手脚,会突然再生?
天地之大,虽然无奇不有,可是,也不能有这种事情啊!
“你感到奇怪是不是?”
折手残龙见断指童六神无主的样子,不由脸色微变,言道:“你愿意师父永远残废吗?”
“不,不!”
断指童躲到一边,嚷道:“你不是我师父!”
“哈哈……”折手残龙又是一阵狂笑。
断指童怒容满面,喊道:“我师父没有手脚,你是谁?我师父哪里去了?”
“唉!”
折手残龙正色道:“我是断肠山的主人,‘卡卡’与‘库库’的师父,相思女罗秋是我的徒弟,你断指童在此复功,也是我的徒弟,难道天下还有第二个折手残龙不成?”
断指童听得疑云尽散,不再猜忌折手残龙的身份,只是对眼前事情,悬念难释。
“师父,您的手脚怎么会……”
“我吃了一种奇药,才使四肢得以复全。”
折手残龙情绪变幻不定,一会儿,又对断指童道:“一年之中,你的内力已有明显的进步,你再打一掌给师父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