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身边告诉她,他不知道一个女孩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后该会是怎样的一种反应。于是,多年来,风泊画怀揣着老柏教给他的这句名言盛典在各种各样的姑娘之间穿梭,无非也只是想像练剑一样与高手对决之前,先招人练练手。可是,说来也奇怪,这句话练手练了很多年,无外乎都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一个个全部兴高采烈的接受。但即使这样,他还是不放心,但是他等不及了,他怕自己再蹉跎下去,安安就要嫁人了。于是,今天,风泊画在攒够了好几天的勇气过后,终于鼓起了勇气来到了周安安身边,做了他十年来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并且,结果竟然是这么顺利,顺利得风泊画觉得两脚都开始沾不了地,全身暖洋洋轻飘飘起来……
树上的叶子看不过去了,被火红的太阳烤焦了掉下来,砸在风泊画如花似玉的脸上,刺啦刺啦的有点疼,伸手一摸,“嘶——”还刮出一道筷子长的血口子来,风泊画无奈地笑了笑,看来任何的快乐都是要付出血一般的代价的,不知这算不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一种呢?
梧桐树过,晴天里的太阳朗照得格外厉害些,碧落带着几十个家丁将苏杭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棵樟树底下见到了活生生的周安安。
“小姐——”碧落两眼亮得就像是七八月间的太阳,又灼热又刺眼,上上下下贼一样的将周安安仔细看了个遍,长吁了一口气,盯着周安安的眼睛,支支吾吾道,“你怎么……怎么会安然无恙?”
“碧落,你这是怎么了?”
“不是,小姐,你……你被人劫去了……你又如此漂亮……怎么会……这样……那个……”
“碧落……”周安安顿悟了片刻,愣了愣,拖长了声音喊了一声那个黄衫丫鬟的名字,娥眉轻蹙,伸出盈盈食指对着那丫鬟的额际轻轻一点,脸红薄嗔道,“想哪去了呢你……”
有些事情并不一定是想当然的,正可谓人长得美就未必会被劫持,就算一不小心被劫持了也未必会劫色,就算遇上劫色的那也得看看被劫的人是谁——
对了,是周安安。
其实,自从在那棵参天老槐树下坐下起,周安安就留意到身后有人一直在偷偷的盯着她。至于为什么身负绝佳武艺的家丁兼保镖都没有发现呢,这个问题就有点深奥了。一来估计得利于周安安与生俱来的聪明才智,二来估计是作为女人与生俱来的灵验直觉。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周安安一早发现了那个人。
那周安安为什么不喊保镖呢,不不,为什么不喊家丁或者大呼救命呢?这个道理很复杂也很简单——
因为周安安对那个小子有好感,不过也仅仅只是好感。这种好感就好像一个极品大帅哥都敏俊一不小心对着你犯花痴时,你的第一反应绝不是大叫流氓而是心中暗喜,当然你也许也会芳心暗许迷得七荤八素。但别忘了,周安安也不是一般的女子,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她与千颂伊比可一点也不差,所以她只是有些好感,而已。
风泊画是酝酿,周安安是收获,愿者上钩的收获。
不过,这不叫放荡,亦或者放荡到一种境界便叫作荡气回肠!周安安抿唇轻笑了下,眉眼弯弯,唇角莹润,周身上下完全是被江南的细雨滋润得恰到好处的丰润,宛若七月里含苞待放的一朵白莲花。
周宅子里头永远是热闹的,亦或者这样说,自从莫兰氏破天荒的生出了周安安这么一个活菩萨以后,周宅子里的姨娘公子们都送了一口气,从此再也不用担心被周飞像杀白菜一样杀了,也因此日子便真正的过得风生水起、醉生梦死。
一走进宅子里头,扑面而来的不是浓郁的花香和清风,而是混合了各种感情的浑腻的笑声。那些笑声里有三姨娘和十四姨娘、九姨娘、十二姨娘等打马吊赢了时的大笑声以及马吊的哗哗哗声,微微中也漾着哪一个房间里春心萌动空房难守的愉快的呻吟声、窃窃私语的阴笑声、嘲笑声、冷笑声、苦笑声……
那些声音攘攘挤挤地,如同夜幕降临时浩浩荡荡暧昧不清晦暗不明的一条条河流,不见终止。
可是,只要你不要太敏感,你所看到的便又是另一番景象,子孝母慈、合家团圆。
周安安一一和迎面而过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姨娘、哥哥们点头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在一路枪林弹雨似的笑声里,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打开门,就被堵到门口的一大箱、一大箱的红桃木箱子给顶住了,愣在那,一时之间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啊,小姐,看来你的生辰又到了……”旁边的碧落看了看那满箱满箱溢到门口来的一口口箱子,也是见怪不怪的笑了笑,冲周安安一瞥,半是艳羡半是无奈。
“快去叫人来,将这些东西给登记了,收到库房里去。”周安安黛青色的细眸微微一转,生出一种楚楚可怜的别样风情来,待碧落转身要走时,又清清脆脆的补了一句,“要是喜欢的你便只管拿去,多少都是不打紧的。”
“好嘞!”碧落转过头,吐了吐舌头,小财迷似的笑了笑,一路小跑着走了。
周安安看着那些盛满了金银珠宝的一口口箱子,有的是周飞给的,有的是姨娘们送的,到处是闪闪的光芒,绿紫红橙的,闪得人眼睛直疼。其实早些年,一些稍微上心点的姨娘倒也还是会送一两样自己做的绣品也好、特产也好的送来,可是渐渐地,悄无声息的,在周宅子里弥漫起一种风气,那就是别人既然都送最金贵的了,你不送就是小气,就是抠门舍不得花钱。于是,周飞送,莫兰氏送,姨娘哥哥们也一个个跟着送,反正那些钱一个子也不是她们挣的,送起来也不心疼,反正在她们的观点里总是想着,只要周大官人的女儿高兴了,周大官人就高兴了,周大官人高兴了她们自然也就高兴了。
怎样让周大官人的女儿高兴呢,那当然是要送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那什么是最好的呢……
周宅子里的这些姨娘公子们总是很快能够举一反三、毁人不倦,她们习得了孔老夫子那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全部精髓,那就是“己所欲,全施于人。”
因此,周安安的生辰便成了藏财纳宝的日子,那些人将珠宝金玉流水似的哗啦啦送给她,珠光宝气的钱和钱涌动在她的闺房之中,经久不散,就像一个醉酒男人身上难闻的尸臭味。
银子又总是好使的,很快碧落便找来了府里的那些个家丁。一个个撒花似的往他们身上撒银子,不消片刻,那一口口棺材般的大箱子便齐齐地消失了。
周安安浅浅一笑,裙角微微飘动,人便袅娜着的飘进了房里。房间正中央的桐木桌案上放着一大束红药花,当真是: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每一年,每一年她的生辰一到,就会收到这么一大束用青草藤轻扎起来的红药花,红药灼灼,似乎还带着晨间的香气……
周安安捧起那一大束红药花,将脸埋了进去,轻轻地垂下眼帘。
……
076 早冬春,寒梅着花未
她想起早年的一次初冬,平阳巷口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天冷,路也不好走,稍稍不注意就容易脚底打滑摔了个底朝天。就她,周家的大小姐,周家的小美人,穿着一件夹竹桃色的绸缎袄子,嘻嘻笑着,天不怕地不怕地跑到那个巷口里头去玩。
其实,周安安从来也都是不安分的,活泼好动、精灵古怪。只是可惜,她活了这么久,最终在别人眼中,她始终都是一副娇楚依依恭俭温良的小家碧玉样板,像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样的路子了。虽然,有时周安安还真的特别想暴露暴露自己内心火爆的一面,可是时光流转,岁月匆匆,过去了许多年,周安安也始终都没有机会。
许多事情往往都是如此,叫如花的不一定就长得真的如花似玉,叫周安安的也并非别人传言的那么贤妻良母,也因此,一条巷子你不能因为它前面揣着平安两个字,你就真的以为它平安了……
天冷,但周安安穿的很暖和。地冷,但周安安的绣鞋还是很暖和,她的小肚子也撑得鼓鼓的,所以她才不能体会出一群饿极了的人会有怎样恐怖的心理。
皇帝昏庸,百姓遭殃,苏杭八百里以外的流域涌现出了大量的流民,这些人大多数离乡背井、亲人早逝,他们永远都挣扎在生死线上,他们的胃也总是吃不饱。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发生这样的事,很多时候恰恰因为是该到了它必须发生的时候。
人定胜天,但不要逆天。
周安安浅浅的笑着,她在那群人之中看见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宛若深褐色的猫眼儿,漂亮极了。周安安从怀里掏出一两金子,就像一个孩子轻而易举地掏出一块泥巴来似的,慢慢走过去,塞到了那个孩子的手里,周安安的声音很轻,但很美,在一个人即将饿死的时候,馈赠黄金无疑便是世间上最美的事,周安安弯下腰,盯着那双眼睛,柔声道,“别再挨饿了,快去买些吃的吧……”
话说完,冒出一大团一大团雪白的雾气,如同早春湖面上莹莹雪白的冰面……
隐藏的流民,双眼冒着光,像一匹匹饿狼,嗅到了盯梢者的讯息,快速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流水般的、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周安安甚至还来不及大叫一声,眼前一黑,就被一群轰隆隆的物体给扑倒了,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手,那些手在她身上四处探索,蛇似的一一蠕动,滑腻腻的顺带起可怖的触觉。
就在这时候,周安安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在乍现的光明里,瞧见了那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眼睛大大的、扑闪扑闪的。
深褐色的眼睛属于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脸上灰扑扑的,圆圆的脸上都是被手指抓破的血痕,倒扣下来的碗盖似的碎发稀稀落落的,没长齐的门牙一般在冷风里跑着风,跑着跑着嘻嘻笑开了。
“你叫什么名字?”周安安问他。四周的流民都不见了,只是这个小男孩的脚上有点伤,脚踝处还咕咕地冒着血……
周安安想象不出他到底是如何做到一下子将那些流民都赶走的,她只是觉得新奇,就像婴儿睁开眼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
“你叫什么名字?”周安安又问了一遍。
“我知道……你叫、安安。”小男孩咬着舌头一般蹦出来一句话,扑闪着眼睛直看着周安安,眼睛里似乎含着笑意。
“是,我是叫周安安。可是,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呢?”周安安满怀着笑意的盯着这个小男孩。这个小男孩绕过了另一个流域闯入了周安安的世界,撞开了周安安封闭的世界,撞开了另一扇别样的天地,就像是平安巷口一望无际的长街雪,待日出以后,便要慢慢融解,然后迎来崭新的春天。
周安安弯下腰,蹲在小男孩的脚边,用她稚嫩的眼睛和滚烫的心肠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抚摸着他脚踝上的伤口,沉默了一会,心疼的说,“好多血呢,要不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去……”
说完站起身,伸手就要去拉小男孩的手。
“回家?”小男孩愣了片刻,手本能地往后缩了缩,羞涩万分道,“我不去。”
后来阳光有没有出来,周安安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平安巷口的雪雪白雪白的,如同上好的白绫,一路铺陈着,华丽而凄美的了结了人的性命。
小男孩始终也不肯告诉周安安他的名字,但是他愿意和周安安说话。哪怕脚踝上的伤口一直在疼,一直在流血,哪怕肚子一直在挨着饿。
小男孩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这个女孩身上的衣服光鲜璀璨,简直像是冬日里的阳光。小女孩脸上的笑容是那么清澈无暇,完全没有被任何痛苦迫害过的痕迹……
那一年,风泊画,十一岁。周安安,七岁。
那时候的风泊画倔强的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和周安安一样衣着光鲜笑容明朗……
他要穿最干净的白色,他要穿平安巷口那年春雪的颜色,他要一尘不染的来到周安安身边,就像周安安当年惊为天人的降临到他身边一样。
……
十一岁的他极力掩饰着,掩饰着自己的衣衫褴褛,掩饰着自己的惊惶无措……
周安安心里也明白,作为一个小男子汉,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不愿意被一个小女孩目睹到他的狼狈和落魄,他的凄凉和没用。这一点,周安安明白,所以周安安也没再问。
或许是贤妻良母久了,菩萨现世久了,成了一种习惯,在那个男孩凄惶地转过身,露出一个瑟瑟发抖的背影的时候,周安安的心底微微颤动了一下,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对着他莞尔一笑,嫩着小小的童声道,“大哥哥,你在安安的心里就是英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那个人神色一凛,全身骤然颤抖了一下,如同被雷刚刚劈过一般,他满怀感激地看着周安安,或者这样说,他满怀着对自己的所有希望凝视着周安安一字一句道,“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眼中的大英雄,可以披荆斩棘的过来保护你!到了那一天,我会来找你!”
这样的话,多么大气磅礴,多么缠绵悱恻。可惜,周安安自小智商就高,她相信她那时候对任何一个男人说那样的话,他们也会感动的淌眼抹泪一会,但冲动之后能够化为行动的究竟有几个,她实在是忍不住会笑。
只是,她偶尔还是会想起他。她看着那些花想,这些年也说过好些个那样的话,也不知不觉间为她自己造成了颇多困扰。她仔细地嗅了嗅那些花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希望送花的人会是他。哪怕他真的没办法做成大英雄也好。
婚事渐渐逼近了,开春以后的事情,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这种事情周安安既不排斥也不欢喜。一来她也没什么爱慕的郎君,自然是嫁给谁都无所谓的。而且她也相信她爹爹总是不会亏待她的。无论嫁到谁家去,能有周大官人这样一个爹和周宅子里的这些个金银也总是差不到哪去的……
所以,阿猫也好,阿狗也好,她都不关心。甚至,她一点也不关心未来夫君的样貌、品行、家底……
也因此,宅子里的姨娘们逢人便又多了一项夸她的由头,夸来夸去无非是周安安如何孝顺爹娘,自己的婚事全凭父母做主,不像现在的年轻人年纪轻轻的翅膀就硬了,这样贤惠的女子到哪儿去找啊……
这些话,相似的、类似的,从小到大,周安安已经听得够多了,就是让她自己背上个十筐二十箩筐也是小事一件,她已经产生了抗体,一概笑笑了之。
077 七湖畔, 山色有无中
蓝色的梦影,潮汐般此起彼落……
苍蓝的幻影中,梁灼一身红袍被囚禁在里面上下浮游,如同浸泡在淡蓝色的水球之中,袍上红色的衿带在幻影之中轻轻拂动……
梁灼脸色苍白,双眸紧紧闭着,像是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
“娴儿……”
“娴儿……”
梁灼的心口正印着难受,细细密密的情绪漫上来,仿佛那蓝梦之中有一人就是自身。却在此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一声连着一声,试图要将一个人从睡梦中叫醒一般,便顿时清醒了——
这人不是别人,梁灼记得,这是许清池的声音!
“清池!清池!是你,是你吗?”梁灼焦急地喊着,可惜那一声声的呼喊吞咽在嗓子眼里怎么也发不出,浑身也似是被人控制了一样,不能自已。渐渐地湖水似的潮蓝色的梦影雾团般的一蓬一蓬涌上来,将梁灼一点一点淹没,但此刻她的心底却是清醒的——
“七夕节,七夕复七夕,待把佳人娶。”
这是周安安未来夫君的字迹,是她未来夫君的聘词……
周安安浅浅一笑,将那张桃枝小笺往桌子上轻轻一搁,不置可否。
婚事定在了七夕节的那天晚上,男方的理由是七夕节是个好兆头,他要和他的新娘子像牛郎织女一样相爱,至死不渝。
“小姐,我可是好大一番打听,才知道原来我们的姑爷不仅人长得俊俏而且还温柔贴心得紧呢,还有还有,他……”碧落蹭到周安安身边,两眼冒光的感叹着,周安安佯装着推了推碧落一脸陶醉耷拉下来的脑袋,笑着道,“既然这么好,以后等我出嫁了,就把你带过去给你的姑爷做填房如何?”
“真的!”碧落尖叫着作势往后猛跳了一步,半信半疑地盯着周安安瞧了一会,“扑哧”一笑道,“要真是这样,我保证不推辞!”
“好的,正好我一个人也孤单。”周安安看了看梳妆台上束新的红药,这么多天了,也还灿然然的惹人怜爱,不由得低下了头去,渐渐地红了脸。
“小姐,你怕不是——”
“不许胡说!”周安安慌不跌地站起身来就要推着碧落走,“好了好了,你先出去吧……”
……
人总说,快乐的日子短,殊不知有的时候等待结果来临的那一段日子也是异常的短。总记得也还刚刚是去年的暑天,烈日当空下还听得了某一个江湖先生乌七八糟的讲了一小段故事,眨眼间,又是一年了,又是一年的初夏,眼看着七夕就要来了,七夕来过以后,就是婚期,婚期以后左不过就是美满或者假装美满,然后子子孙孙直至垂然老去……
……
清早,昨夜的细雨珠子刚锵锵锵地洗了一通子的紫娟花,院子里的其他花也格外娇嫩地倒了一大片,早上撑开竹枝窗子一看,雪霁天青的日头底下,除了满院的残红就是满院的残红,莫非真是红花相寂有终时?
周安安的心事不定,他,也还是没有来,离下个月的生辰还有一段时间,到时候他估计又会送花来了吧,只是不知道他的花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毕竟如果那些红药还一如既往地送到周宅子里周安安也自然是再也看不到了……
可是若然真的是送到了新婚的府上,那人若知道自己已经成婚不知又作如何感想?周安安盯着满院的残红眼里发涩,不由得对那个送花的人气恨交加,气他为什么不能主动点来提亲?难道真是个瞎子瘸子呆子不成?恨也恨如果送花的人真是当年那个大哥哥,自己却又是对他如此难以忘怀,以至即将成婚心里也还惦记着他……
算了算了,该来的都没有来,就连那个与他有几分相像的风泊画也没有来,说好的爱慕自己爱慕得紧,却终究是没有过来提亲……
周安安避开了所有的人,着了一件藕荷色的春裙独自撑着一叶扁舟缓缓往七湖渡去……
冥冥之中,会有许多安排,这些当事者永远不会知道。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人生若是在某一个地方某一个点上稍稍挪转一下,也许,他们的人生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样的人生里面,你或笑或蹙,都会引起峰回路转亦或者悬崖绝路!
风泊画在准备新婚的府上来回的踱着步子,他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周安安,告诉周安安自己就是当年被她欣赏的大哥哥,告诉她自己现在已经是天下第一剑客了,告诉她,安安,我的宝贝娘子,这些年来,不管我在哪也一直心底记挂着你,到处打听你的消息,那些火红的红药就是我对你爱的见证……
风泊画越想心里越激动,他双手紧握着,眼睛里闪烁着灼灼逼人的光芒,他现在决定了,他现在已经等不及了,等不到新婚的晚上告诉她了,他要马上告诉她,他要紧紧抱住她,他要向她诉说心底积淀了这么多年的爱意!风泊画的心怦怦直跳,他不敢想象周安安听到这些以后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和他一样激动,会不会抱住他,告诉他她也一直没有忘记过他?会不会?
风泊画此时此刻的大脑已经显得过于滚烫了,他把随身佩带的那把叫“风情”的宝剑拿出来又仔细地看了看,佩剑上一个青铜所铸的红药吊坠在阳光的罅隙里晃来晃去,像是立刻要在明媚春光里蓬勃盛开了似的。
这个青铜吊坠是安安当年临别的时候送他的,她说她喜欢红药,她说她喜欢永不凋谢的红药,所以自己偷偷试着铸了一个青铜的红药吊坠,只是模样有点丑。她说话的样子很认真,也很可爱。风泊画攥紧了剑上的吊坠,脸上带着陶醉的微笑。
风淡淡的,和晴光一样淡,四野里美好极了。周围都是吆喝着卖胭脂水粉的,绸缎庄的老掌柜李逵老远远地就盯着风泊画发笑,他心里盘算着,好小子,你终于要成亲了,成亲就得做喜服,这喜服不仅你得做,你娘子得做,你娘子的丫头得做,你娘子的家人得做,还有……李逵贼贼一笑,闷哼道,“总之,我得好好宰你小子一顿!”
就连卖荷花的张大姑也不由得抬头多看了几眼风泊画,啧啧,这小子人长得本来就潇洒,今个穿一身雪白的袍子那就更是风流,简直是像从画里面走出来的神仙公子!
风泊画自己也觉得神清气爽,天是好的,心也是好的,他想着待会拥美人入怀的感觉那肯定也是极好的。
可惜,周安安不在家。
周宅子里的人说周安安一大早就出去了,碧落说她也不知道去哪了。后来在风泊画使劲砸了几包金子之后,碧落笑嘻嘻的说,“我家小姐喜欢往湖边上去,要不你去湖边上找找吧。”
风泊画听了以后,又重新整了整衣冠,在确定自己依然是可以迷死万千少女的风泊画以后,又火速地朝苏杭四周的湖边上赶去。
婉婉河,苏杭最可爱的河。七湖,苏杭最美丽的湖。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他,只是她当时没有认出他。
风泊画走在断桥之上,他站在那四处张望,突然想起了什么,依着断桥再也不动。他的白衣在风里吹成了早春初雪的颜色,美丽而脆弱。风泊画的背后,是七湖汩汩流淌的水流声……
风泊画墨发飞扬,白衣翩翩。他背对着周安安,此时她刚好路过,一抬头,轻瞥见一抹洁白的白色,那白色似乎有些特别,究竟是哪里特别,周安安也说不上来,也许只是特别白了些吧。
周安安又重新低下头来,盯着摇晃碧绿的湖水,心底漾起层层的心事。
……
她在七湖的湖面上沉思了一会,心底还是觉得不甘心,想着那个风泊画怎么可以如此言而无信,明明答应要来提亲的怎么硬是不来了。不行!自己就要成亲了,要是他以后要死要活地闹起来岂不是麻烦?周安安这样一想,又返身摇着船,朝刚才别人告诉她的地方寻去,对,一定要寻到风泊画!一定要对他的性命负责!
周安安缓缓的转过身,草褐色的船只在碧青的湖面上漾起淡淡的一圈圈波纹,一点一点,如同少女初初萌芽娇柔羞涩的春心……
周安安藕荷色的背影像落日边上的一抹惊鸿,当风泊画被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一剑刺中转过身时,忽然地看见了——
看见了他这些年来朝思暮想,寤寐思之的周安安,她的发髻是鸦雏色,弯弯柔柔的垂落在肩头,梳成了两个柳条儿似的小辫子,她的藕荷色的衣裙在一碧千里的茫茫湖面上清逸出尘……
而她,螓首微低,肩若削成,娇怯依依地立在浅舟之上,宛如铺陈的画卷。风泊画想,这样的周安安要是听了他心底的话,只怕是要脸红的吧?她的脸会不会红的,红的就像是一朵美丽的红药?
只是,可惜,可惜,他再也没有办法看到了……
他站在桥头看她,他现在也不敢奢求别的什么了,只是心底暗暗想着,安安,要是你能转过身来,让我在临死之前再看你一面,再看你一面也好啊,告诉你我不是不讲信用的人,告诉你,你这个小傻瓜,为什么不想嫁人,为什么不关心未来夫君的样子,谁说我是瞎子呆子瘸子了?我都告诉你,我全告诉你,傻丫头,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可是,风泊画知道,连这个愿望也不能实现了,他紧紧握住手里的青铜坠,无可奈何的笑了笑,老柏,你就这么希望我难看吗?
现在,这一切,你满意了吗?
他就那样躺在了地上,凝望着看她,觉得佳期临近,人生圆满。
078 郎梦还, 烟波水生寒
天,陡然之间阴沉下来。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苏杭,突然之间,自苍茫水面之上,氤氲起一大片浅灰色的雾泽,天色将昏不昏,雨水欲落不落。
街边上的行人还在来来回回的走着,也许不管什么年代,不管发生什么,故事之外也总有一些路人,充当着漠不关心的看客,徐徐走过,生生地点缀了故事里的风景……
绸缎庄的李逵也还在盘算着,卖荷花的张大姑也仍在喟叹着,周宅子里的碧落也还是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金子砸吧着小嘴轻笑着……
可是,故事的中心,却已经天翻地覆了……
……
许久,梁灼脑海里出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青色,那样浩浩渺渺一望无际的青,让梁灼忍不住想起一句古诗来,“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是的,就是这句。
梁灼的眼皮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倏然而然地沉进了那一大片冰凉潮湿的青色之中——
周安安的船刚靠了岸,许是心中惶惑六神无主的缘故,平平的一叶轻舟竟然在七湖之上来来回回的荡了两三个时辰,周安安觉得,自己的魂儿都差不多要囚在这湖面之上了。她轻轻地搁置起桨,依着湖畔的老树下绑了舟绳,就扶着树枝袅袅踏上了岸来。
大概是在七湖中晃荡久了,周安安站在树底下看着湖面上萦萦绕绕的雾气,天色已晚,将哭不哭。她站在那,独自看着,不知不觉看湿了眼。
周安安藕荷色的衣衫在风里被吹成了一朵硕大无比的花束,遗世独立的像是一朵刚刚从湖里走上来的七月半的残荷。卿柏航手中的剑正对着心肺处,“嗤——”一声,冰凉的铁器没入身体的一霎那,除了疼痛,卿柏航还感觉到一丝丝的清凉,“啊……”他微微呻吟着,唇边浮起一抹冷笑,手中紧紧攥着那枚青铜吊坠,阴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风泊画呀风泊画,就算是让我去死,我也绝不会欠你什么的。他这样想着,突然贪恋起这把剑被它主人曾用手握过时的温度,不由得手上使了劲,让剑在胸腔中又前进了一分——
血色鲜艳,如花绽放。手中的剑“啪”一声极其无力地掉在了地上。
他脸色苍白,咬着牙,起身去抓手中的剑,仿佛非得要那把剑刺穿了他的身体,才感到快活!他的手指费力地动了动,却再也没有一分力气,他长叹一声,心中懊恼,胸腔剧烈的起伏震得他身上的伤口又严重了一些,便终于忍不住龇牙咧嘴的低吼了一声“啊——”。
周安安被这一声浑厚的嗓音给叫醒了,回过神来,扭过头一看,只见前面绿蓬蓬一片的灌木丛中,竟然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
“你……你是谁?”周安安一脸惊恐,双手捂着脸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她的背后是七湖,七湖的水很清,天也很青。
卿柏航看着眼前这个软弱无力愚笨不堪的蠢女人,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想他卿柏航这一生最鄙视最嫌弃的就是女人,想不到临终之前老天爷也还要眼睁睁的令他死在一个女人的眼前!
“滚!滚开!”卿柏航强撑着朝周安安怒吼了一声,眉峰紧皱,目光邪肆,“再不走,我就……就……”卿柏航的话还没说完,就倒了下去,他感觉到周身滚烫,独独脚底是冰凉,冰凉刺骨的,他不禁想起那一年冬天,大雪纷飞的寒夜,风泊画用他自己的双脚抵着他的双脚来给他温暖,他倒在地上,耳朵边的青草咯吱咯吱轻响,他的左边的眼角不自觉地落下一滴眼泪来……
意识模糊之前,他看到一张脸,一张白嫩娇俏的瓜子脸,水灵灵的眼睛里黑眼珠子直闪直闪的,像是害怕又像是哭泣……
与千万人之中,遇见一个人,与千万年之中,与世间无涯的、孤独的河流之中,与向晚黄昏的林间和岸边,从此便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有些事,一旦相遇,即成定局。
“原来是你……”在卿柏航倒下去的那一刻,在周安安跑上去揣着忐忑不安的心理偷偷瞄了一眼的时候,突然有一样东西不偏不倚地从卿柏航的手里面滑了出来,对,那就是青铜坠,青铜所铸的红药花!
……
梁灼感觉到头越来越痛,似乎有千千万万只蚂蚁在噬咬着她的心,她的头昏沉沉的,脑海里的画面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混乱,像是一幅被人陡然之间撕碎了,撕成千丝万缕的再也不完整的画卷!
暴雨、
再也没有的大暴雨、雨水滂沱、豆大的雨珠接天滚地而来,来势汹涌,势如破竹……
周安安的裙裾、粉色的、杏黄|色的、还有蝴蝶、君子兰、还有艳阳、还有一些蹦蹦跳跳的毛茸茸的小鸡小鸭……
湖水、衣服、冷烛……
哭声、大喊大叫声、辱骂声、尖叫声……
吟诗作对的声音……
梧桐树、做梦的大叫声、两个人紧紧拥抱的身影……
奇怪的女人,媚俗的装束、打闹声……
……
“安安,我是风泊画风泊画呀,我这一生就只爱你一个,你不是也爱我的吗?”
“周安安,你只不过是我报复风泊画的一个工具!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什么都不是!”
……
“你走,你走疯女人!我已经不爱你了,我从来也没爱过你!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我只不过是玩玩你而已!”
“要不,我按当红姑娘抬轿的价钱双倍给你如何?”
……
“我什么也没有要求过,我也不想去要求……我的爹爹就是一个风流之人,虽然我爱他,可是我的心底也是憎他的,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就暗暗发誓我周安安此生要么不嫁,要嫁也一定要嫁一个一心一意之人!”
……
哭声,撕心裂肺的哭声,有男有女、还有笑声、湖水扑通砸进东西的声音、婴孩的啼哭声、花开的声音……
“啊——”梁灼只觉得头痛欲裂,周身上下顿时燃烧起来,似乎登时就要被大火活活烧死了去,睁开眼,在淡蓝色的水球之中,隔着茫茫的蓝梦,异常清晰的看清楚一张脸——
许清池的脸。
“不要怕,娴儿,你看,我不是在这吗?”
“你是,你是谁?”
“我是墨池,我是你的哥哥,我是大祭司。”许清池的脸映在淡蓝色的水汽之中,梁灼看到他低头浅浅一笑,似乎是笑一件很小的事情,就像以前她总是误闯进他的房间时,他脸上出现的那一种万般无奈又带着一丝丝喜悦的神情,“娴儿,怎么了?”
“我到底是谁?”
“人生百年,在无涯虚空里不过是一空空过客,你就是一个过客。”
“过客?”
“对,现在的你就是一个过客。你现在是中了含情蛊,所以你此刻切记要保持清醒,不要被任何,被你所看到的任何事、人、物所迷惑,你记住,你叫梁灼。”
梁灼怔了怔,似是而非的点点头,凝望着水汽之外的那一张牵绊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脸庞,双眸含泪颤声道,“池,你是没死吗?”
许清池的手轻轻抖了一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现在拿起你脖子上所戴着的青铜坠,仔细回想你进入这子虚幻境之前所发生的事情,越仔细越好……”
“不,你先回答我,你现在是人是鬼?不不,你是不可能变成鬼的,冥界我去了很多趟,都没有看到你,你现在是在这了吗?难道你的魂灵是困在这了?那我也不走,我要陪着你,我哪也不要去,我再也不要听你的话,你这个骗子!”梁灼一会儿激动一会儿伤心一会儿深情一会儿愤怒,心里面更是纷乱如麻,甜酸不知。
“娴儿——”
“你不要说,你什么都不要说!以前你是墨池的时候你就骗我,你走之后我一等就是到死,到死你都再也没有出现!”
“我等啊,我不停地期盼着,我为你找了好多好多的理由,我想你一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情非得已的苦衷,可是现在我不信了,通通不信了!我不管你有什么大责任也好,大使命也好,大祭司也好,你师父也罢,我不管!池,我只是求求你,别让我再这样漫长无期的等下去了好不好?让我陪着你,就算是死也可以……让我在你身边好不好,要是你不喜欢我,那就让我当一个普通的弟子好了,只要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