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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仙踪第17部分阅读

    将爆炸开来,再过了片刻,终于抵受不住,嘶声道:“操你奶奶的!建康……那妖女去了……去了建康!”

    “建康?”林灵素眯起双眼,喃喃道,“不错,不错,我可真是傻了!她刻在壁上,写得再也明白不过……”嘴角勾起一丝森冷的笑纹,神色古怪,也不知是喜悦、悲伤,还是恨怒。

    他猛一甩手,将那人抛回洞中,又弹指将许宣与白素贞的经脉尽数解开,指了指对面的骷髅,笑道:“老怪物,别说老子不讲情义,这俩丫头小子可是那牛鼻子的正宗徒孙,人我帮你带来了,吃不吃下肚,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洞中人一愣,喝道:“你说什么?”

    林灵素翻身跃上洞边的岩石,以臂为枕,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悠然道:“许小官人,你知道这没手没脚的怪物是谁,对面的那具骷髅又是谁么?这怪物是老子之前的魔门天帝陆成仇,那骷髅是他的老对头,也就是葛老道的师父、陈楠陈泥丸……”

    许宣、白素贞大吃一惊,魔门天帝素来行踪诡秘,不以真面目示人,陆成仇这个名字自然是闻所未闻,但陈楠可就是如雷贯耳,人所尽知了。

    陈楠号翠虚子,是“金丹派”的创门人,不仅真气雄浑、剑法高绝,更精擅巫医之术,常以泥土掺和符水,捏成小丸为人治病,因此又称“陈泥丸”。

    此人衣衫褴褛,尘垢遍体,终日喝得烂醉,吟些莫名其妙的诗歌,性情狂放任侠、疯疯癫癫,自称“杀天下该杀之人,医世间难医之病”,被视为道门中的另类。

    六十年前,他传葛长庚金丹后,云游四海,行踪难觅,据说早已在昆仑山飞升成仙,没想到竟是死在神农顶下,被魔帝吃得只剩一具白骨!

    林灵素笑道:“小子,你和这小妖精虽然没对葛老道行拜师之礼,却已有授业之实,陈泥丸好歹也算是你师祖了。师祖被人吃了,你们这些做徒子徒孙的,又该如何?”

    陆成仇咆哮道:“操你奶奶的,小杂种你出尔反尔,想借刀杀人!我先吃了这刑子,再和你算账!”箭也似的急射而起,张口向许宣脖子咬来。

    林灵素笑道:“既然你都说借刀杀人了,没有刀哪成?小子,接住!”又将“龙牙”准确无误地抛入许宣手中。

    许宣朝后一闪,差点被陆成仇咬中,趁着白素贞的丝带缠住这手足俱断的魔头,朝后拖拽时,急忙握紧“龙牙”,朝他胸口刺去。

    身形方动,“比翼鸟”尖啸着猛扑而来,巨翼狂风席卷,横扫在他的肩膀上,登时将他扇得翻身飞跌,重重地撞向崖壁,喉中一阵腥甜。

    “老怪物,我当年只说不取你性命,可没说不让别人取你性命,”林灵素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看着他们激斗,笑道,“再说,这俩丫头小子是我好心送来给你开胃的,你自己牙口不好,怪谁来哉?”

    陆成仇怒极反笑,发疯似的飞旋弹跳,挣脱丝带,反身朝白素贞咬去。他虽然被斩断四肢,真气也只剩不到百之一二,但毕竟是曾经的魔帝,动作迅疾如鬼魅,竟迫得白素贞连连后退,几次险些被其咬中。

    这块凸出的巨岩长不过四丈,宽仅两长,一脚踏空便摔下几百丈深的谷底。许宣几次想要冲上前相助,奈何被那怪鸟的巨翼接连横扫,左臂、右腿鲜血淋漓,险象环生,别说冲到白素贞身边,就连腾挪转身都颇为吃紧

    眼角瞥处,见那山洞宽仅丈许,许宣灵机一动,转身避过怪鸟的巨翼扫击,抢入洞中。

    双头怪鸟尖叫着大步追入,继续张翼横扫,“格拉”一声,尖刀似的翎毛擦过他的头顶劈入岩石,翅膀顿时被左侧的洞壁卡住,一时难以夺拔而出。

    许宣趁机从它左翼下冲出洞口,转身跃起,一刀剁在那怪鸟的左颈上,鲜血激射,鸟头横飞。

    怪鸟厉声惨叫,左头猛地回转啄向他的眼睛,许宣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挥掌扫荡,“嘭!”怪鸟颈子应声断折,他也被那反撞巨力震得翻了一个筋斗,趔趄朝山崖下落去。

    白素贞急忙卷舞丝带,将他拦腰缠住。陆成仇速度却比她更快,狂吼着反弹飞转,一口咬在许宣的后颈上。

    许宣剧痛攻心,奋起全身之力,反手一刀刺入他的脸颊,登时将那怪物连牙带骨挑成两半。

    陆成仇纵声咆哮,半边头颅直坠山谷,余下的半边头颅犹自连着身子,紧紧地咬着许宣的脖颈,腥热的鲜血喷得他浑身尽是,一时也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陆成仇的。

    正文 第一卷人间世 第五十六章秦淮

    陆成仇纵声咆哮,半边头颅直坠山谷,余下的半边头颅犹自连着身子,紧紧地咬着许宣的脖颈,腥热的鲜血喷得他浑身尽是,一时也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陆成仇的。

    这几下兔起鹘落,疾如闪电,等到许宣回过神时,已被白素贞拉上巨岩,想起方才之凶险,冷汗不由涔涔遍体,有如虚脱。

    林灵素从崖石上一跃而下,拊掌笑道:“妙极妙极!金丹派传人终于怒斩宿敌,为师祖报仇,陈老头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伸手夺过陆成仇的尸体,十指错分,猛地将其肚腹撕裂开来。

    白素贞一阵烦恶,急忙转过头去,饶是许宣胆大,也看得毛骨悚然。

    林灵素伸手在尸体内搅了片刻,又扯出血淋淋的肠子,寸寸捏握,似在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转头笑道:“很好,很好,你们果然没有骗我。否则这里就要成为两位殉情之所了。”

    白素贞脸上一红,冷冷道:“你胡说什么!”

    “小妖精不好意思啦!”林灵素拍手起身,哈哈大笑道,“你修炼这么久,总算知道点人味儿,也算是道有初成了。不过等将来你修炼得更久了,就会发觉这世上最为歹毒险恶、薄情寡义的,莫过于人。你为了这么个小子舍生冒死,不划算得很哪。”

    许宣知道白素贞脸皮薄,被他这么一说,只怕又要与自己生分,忙高声喝道:“魔头,不要以你之心,度别人之腹。白姐姐与我同仇敌忾,自当患难与共,义之所至,又有什么划算不划算的?你以为天下人都像你这般冷酷绝情么?”

    林灵素摇头啧啧道:“郎情妾意,琴瑟和鸣。可惜这里穷山恶水,不是谈情说爱的所在,不如咱们找个烟花之地、金粉之都,让你们尽情花前月下。”身形一闪,便又抓起两人,冲天飞去。

    桨橹摇曳,月光洒在秦淮河上,尽是粼粼银光。

    画船吱吱呀呀地穿过浮石桥洞,再往前航行片刻,丝竹声声,笑语频传,渐转热闹。

    灯影摇动,白素贞双颊晕染,倚着画船的舷窗,好奇地朝外眺望。两岸歌楼舞榭,彩灯连绵,映照得整条长河瑰丽如虹。

    或许因为明日便是端午的缘故,河上画船穿梭,箫鼓不绝。放眼望去,灯光璀璨,舟行水上,如泛银河。清风徐徐拂面,心神俱醉,不知今夕何夕。

    几艘花舫迎面驶来,船中众人觥筹交错,欢歌笑语,一人喝得烂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边高声吟唱李白的诗歌,一边想要弯腰捞月,“嘭”地一声,双脚倒挂船舷,满船哄笑。

    再往前行,游人更多,除了舫船,河上还有众多见所未见的杂耍演出。几艘长船沿岸摆开,船头架着秋千,七八个少年正前后抛荡,突然借势腾空飞起,连续翻了几个花俏的筋斗,轻盈跃入水中,引得两岸喝彩不绝。

    岸边有人舞狮,有人舞龙,还有人在表演爬杆、踏索。别说白素贞,就连许宣也极少见到如此热闹景象。

    他早就听说过“十里秦淮甲天下”,建康是南唐故都、六朝金粉,繁华更在临安之上,今日亲眼目睹,才知果不其然。一时间也看得目眩神迷。

    忽听有人叫道:“送瘟船就快开啦!”人流顿时汹涌起来,争先恐后地往不远处的朱雀桥挤去。

    朱雀桥下泊着一艘无人的五彩木舟,船上放着五瘟神像,堆满了各种纸糊的男女、牲畜。

    众人涌到桥上,将写了祈愿的叠纸纷纷抛入船中。过不片刻,锣鼓齐奏,爆竹大作,送瘟船徐徐顺流而行。

    众人欢呼着将灯笼掷入船中,窜起几道火苗,被大风鼓卷,整艘船顷刻燃烧起来,火光熊熊,朝城外驶去。

    林灵素嘿然道:“祸来不能挡,福去不可留。区区一艘木船,便想打发瘟神,简直是痴人说梦。”转头瞟了眼船中众人,扬眉道:“你们说是不是?”

    画船里除了他与白素贞、许宣三人,还有两个船夫、一个华服公子和五个乐伎。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都朝那华服公子望去。华服公子脸色如土,连连点头。

    那华服公子姓王,本是建康城中的富绅,这艘船是他租来游河的,就连那几个女子也是他府中家伎。

    佳节前夕,王公子正依红偎翠,在秦淮河上游得快活,这三个瘟神却突然从天而降,手下几个家丁稍有反抗,立即便被林灵素丢下河去。他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有龟缩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此时听瘟神发问,又哪敢再有二话?

    林灵素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拍案道:“好酒!如此美酒,又逢如此良辰美景,岂能没有歌舞助兴?来,唱几首即时应景的小曲儿,唱给老子听听。”

    几个乐伎又相互对望一眼,一个紫衣歌姬清了清嗓子,拨弄琵琶,怯生生地唱道:“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

    许宣一愣,想不到这么巧,竟是周邦彦的这首《西河》。

    那歌姬声音低柔哀婉,唱的那句“山围故国绕清江”尤为缠绵。林灵素“哼”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愤怒苦痛之色,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许宣心中一震,突然醒悟林灵素在神农顶上诱供陆成仇所说的、“逃往建康的贱人”便是那玉如意的主人!

    周邦彦曾任溧水知县,这首《西河》又名“金陵怀古”,唱的便是建康兴亡的感叹。那女子借尸装死,在洞壁上刻下这首词,自是在暗示林灵素她的下落。

    林灵素带着他们前往神农顶,也是想从陆成仇口中加以证实,所以才会说出那句“你们果然没有骗我,否则这里就要成为两位殉情之所了”的话来。

    这几日他被林灵素带着辗转千里,疲于奔命,只顾想着如何脱身,救出父母,竟未曾想明此节。

    又想,那女子不知与林灵素有什么亲密关系,当年上峨眉,多半与这魔头有关。她从陆成仇与前妖后的肚中取走的东西又是什么?林灵素追到建康,所要找的究竟是人呢,还是陆成仇腹中之物?

    思忖间,又听那歌姬唱道:“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地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白素贞虽不明白词中意思,但听那曲调苍凉悲惋,也不由得一阵莫名的难过,船外的种种热闹景象,反倒变得遥远、隔阂起来。

    林灵素自斟自饮,连喝了十几杯酒,神色变得更为古怪,冷笑道:“姓周的小子空负词名,一辈子也没出几首像样的词,也配和苏东坡相提并论?他奶奶的,一首词里化了别人三首诗,了不起得很么?”

    周邦彦的词名气极大,这首《西河》更是脍炙人口,许宣听他如此贬低,忍不住起了逆反之心,他记性极佳,顿时想起从前在家中所听到的食客论辩,脱口道:“化用别人诗词,常有之事,化用得浑然一体,自然就算本事。照你这么说,晏几道的‘落花人独立,微雨’岂不是成了文贼?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也是化自刘禹锡的‘水流无限似侬愁’……”

    “住口!”林灵素突然大怒,许宣眼前一黑,顿时被他的气波震飞出两丈来外。

    “嗡”地一声,琵琶弦断,众乐伎吓得面无人色,缩成一团。

    许宣却大感痛快,爬起身,哈哈笑道:“辩论不过,便恼羞成怒,了不起得很么?你能用什么‘百纳之身’截人肢体,取人脏腑,重塑身体,就不许别人借化几句前人的诗词?这又是什么狗屁道理?”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服,坦然回座。

    林灵素瞪了他片刻,一拍桌子,大笑道:“说得有理!”又斟了杯酒,一饮而尽,道:“小子,你胆大包天,谁也不鸟,很合老子的胃口。如果你弃暗投明,和那些迂道士、伪君子划清界限,老子一高兴,别说救你爹娘,说不定早就收了你做徒弟啦。”

    经过这几日相处,白素贞知道这魔头虽喜怒无常,却恪守恩仇必报的原则,所以才一直未对许宣痛下杀手,听他突出此言,心里更是“咯噔”一响,生怕许宣为了救出父母,当真被他诱入歧途,摇头道:“他已经受了葛仙人的衣钵啦,不会做你徒弟的。”

    林灵素乜斜她一眼,嘿然笑道:“小妖精,老子最喜欢逆天而行,和别人对着干,你若想让老子不起这个念头,就赶紧让这小子磕头哀求,拜我为师。”

    许宣正想出言讥讽,忽听“哗”地一声,河上水浪喷涌,有人惊叫道:“妖怪!有妖怪!”继而惊呼四起,两岸一片大乱。

    正文 第一卷人间世 第五十七章故人

    “哗”地一声,河上水浪喷涌,有人惊叫道:“妖怪!有妖怪!”继而惊呼四起,两岸一片大乱。

    许宣转头朝舷窗外望去,猛吃一惊,只见一条巨大的碧青蟒蛇从河心冲天飞起,飞旋甩尾,在月光下划过刺目的弧光,又狂飙似的朝这里冲来。

    白素贞脸色骤变,失声道:“小……”话音未落,那巨蟒已冲落在两丈开外,“轰!”惊涛炸涌,大浪如暴雨倾盆。

    众人尖叫着东摇西倒,还不等扶稳,那巨蟒的青鳞长尾又重重地砸在湖面上,整艘画船顿时被掀得飞起四五长高,桌案乱舞,乐伎、船夫全都手舞足蹈地飞了出去,直坠水中。

    许宣翻了几个滚,瞥见白素贞拧身飞旋,从舷窗翩然掠出,直朝那怪物追去,心下大凛,叫道:“白姐姐小心!”

    眼前一花,横杆扑面撞来,他下意识的挥手一挡,顿时将木杆连着舱板打得粉碎。

    林灵素一把拎起他的衣领,破舱冲出,踏波几个起伏,便已追上白素贞,又将她封住经络,抓着冲落岸边。

    那条青碧色的巨蟒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在远处河面上几个翻腾,便又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漩涡,滚滚飞转,将周围的游船画舫尽皆掀翻。

    岸上人潮汹涌,惊呼不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了那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的巨蟒身上,加之林灵素方才这一连串的动作快如鬼魅,混乱中,竟无一人注意到他们。

    林灵素扣住白素贞的脉门,森然传音道:“小妖精,你再敢乱来,老子就震碎你的经脉,让你现出原形!”见她点了点头,这才解开她的经脉。

    四周人流越来越挤,接踵摩肩,喧杂刺耳。有的想要到那巨蟒消失的河岸边看个究竟,有的则想速速回家,远离危险。

    林灵素领着二人上了朱雀桥,分花拂柳似的朝桥的对岸挤去。

    只听有人高声叫道:“让开!让开!妖怪到哪儿去了?”十几个官兵领着六个皂衣道士推推搡搡地冲了过来。

    众人纷纷避开,七嘴八舌地朝东比划。

    那六个道士二话不说,立即冲天飞起,齐刷刷地沿着秦淮河,踏剑朝东掠去。两岸顿时又是一阵惊呼。

    许宣心中噗噗直跳,从那六个道士的装扮来看,当是灵宝派的修真。灵宝派素以降魔除妖为己任,符箓咒术闻名天下,这些道士突临此处,难道是已猜到林灵素将至建康?又或者,城中聚集了其他魔门妖类?

    喧哗声中,又听白素贞细若蚊吟似的传音道:“许公子,我看见小青啦,她就在附近。”

    许宣急忙转头四顾,但夜色混沌,人海茫茫,一时间哪能分辨得出谁是谁来?心中惊喜更甚,暗想:“是了!小青既然到了这里,妖后必定就在附近。这些道士多半是为了追缉妖后而来。倘若能设法将妖后引来与林灵素火并,便可吸引道门各派,斗个鱼死网破!”

    两人对望一眼,心领神会。此时若大声喊叫,一则周围太过喧闹,别人未必听得见,二则不等喊出声来,只怕便被这魔头一掌震碎心脉了。只有暂且按捺,见机行事。

    林灵素对二人的交互暗示浑然不觉,拽着他们穿入街对面的小巷,七折八拐,人声渐寂,到了一个破旧的宅子前停下。

    那宅子似乎久无人住,瓦檐上衰草丛生,檐下蛛网密布。宅门红漆剥落,对联上的字迹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了,依稀可辨是杜甫的一首诗,“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林灵素怔怔地望了片刻,神色奇怪,正欲举手叩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驼背的瞎眼老者抖抖索索地提着灯笼,眼白翻动,悲喜交织,颤声道:“公子爷!你……你……你终于来了!”

    林灵素拍了拍他的肩膀,嗓子也像噎住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步跨入门中,低声道:“她呢?在么?”

    驼背瞽叟摇了摇头,抹着眼角,道:“小姐十六年前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走的时候,也没有告诉老奴将去哪里,何时归返,只说公子爷有一天定会回来……”

    他似是察觉到许宣二人,稍一迟疑,摸索着将门栓上,嘴唇翕动,也不知和林灵素传音说些什么。

    庭院里整洁干净,树木亭亭如盖,就连悬挂的灯笼也鲜艳如新,显是时常拾掇打扫,浑然不似门外的破败景象。

    许宣随着林灵素朝厅堂走去,东张西望,心想:“这里想必就是玉如意主人的居所了,能住这么大的宅子,也不是个普通人家。”

    目光一扫,瞧见照壁上题着一首词,字迹秀丽,与峨眉山洞中的那首《西河》果然同出一人之手。

    这首词也是周邦彦所作,词牌名为《瑞龙吟》,传唱甚广:“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各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穿过厅堂,沿着廊屋转入后院,花香扑鼻,草木更为葱茏。假山重叠,流水淙淙,池塘边绿竹森森,曲径通幽,亭台楼榭掩映其中,在月色里望去,直如仙境。

    林灵素似是对此地极为熟悉,无需那驼背瞽叟领路,便穿堂过院,径直上了二楼的琴阁。

    琴阁内空空荡荡,除了四把交椅、一条放着古琴的长案、一个漆木圆凳外,就只有墙角的四个青铜瑞兽香炉。

    月光从窗格倾泻而入,香烟袅袅,案上的琴谱半卷半舒,仿佛弹琴之人刚刚起身离去。

    林灵素坐在长案前的圆凳上,低头怔怔地端看了片刻,指尖轻扫琴弦,叮叮咚咚,空寥幽远如山涧清泉。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神色恍惚,说不出的萧索落寞,像是换了一个人般。

    驼背瞽叟提着灯笼,站在他旁边,静默如石,仿佛全然忘记了站在角落阴影中的许宣二人。

    许宣悄悄抓起白素贞的手掌,正想写字示意,岂料她却陡然往回一缩,似是想要挣脱,却又怕惊扰了林灵素,装作没有察觉,双颊酡红。

    许宣一愣,知道她误会了自己,但觉所握柔荑滑腻冰凉,犹若无骨,心中不由怦怦剧跳。

    这些日子共历生死,别说牵手,就连搂抱也曾有过几回,然而相形之下,那些场景叠加在一起,都及不上她现在的神情这般娇媚可人。忍不住将她手掌轻轻一捏,屏住呼吸,用手指在她掌心比划写字。

    白素贞被他指尖划得酥痒难耐,又羞又恼,不知他到底想做些什么。想起连日来所作的怪梦,耳根更是烧烫如火。换做从前,早已一剑刺下,至少也当抽手赏他一耳光,但此时不知何以,手臂酸软,心乱如麻,竟似提不起半点力气。

    许宣反反复复写了几遍“快走,去找小青”,见她始终咬唇不语,不由大感焦急。

    此刻远处人声渐稀,魔头又自顾抚琴沉吟,正是脱身寻找妖后,或引来注意的良机。奈何自己又不懂得传音之术,再这般捣腾下去,机会可就稍纵即逝了。

    当下一横心,便想拉着白素贞一起破瓦冲出屋顶,念头刚动,突听“咔嚓”一声,那古琴竟被林灵素折断为两截,露出一卷青色的皮轴。

    两人一凛,想不到其中竟另藏乾坤,这魔头此行的目的多半便在于此了!

    只见林灵素取出皮轴,在案上徐徐展开,双眼半眯,精光闪动,又是惊喜又是得意,嘿然道:“原来如此!水火既济,阴阳相谐,妙极,妙极!”

    这时,大风吹来,异香缭绕,瞽叟提着的灯笼明灭摇曳,琴阁里顿时一片昏暗,庭园里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尖叫:“姐姐,快走!”

    小青!

    许宣、白素贞心中大震,还不等循声张望,又听楼梯上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个妖媚阴柔的声音叹了口气,道:“锦帏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许宣又惊又怒又喜,这几日总在想着如何诱使林灵素与妖后火并,想不到无需行动,妖后便已自行找上门来!

    妖后所吟的这首词也是周邦彦所作,据说是影射徽宗与李师师的隐秘情事,那旖旎温柔的语句,此时听来,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驼背瞽叟神色大变,猛地朝后退了一步,林灵素却若无其事的收起那青皮卷轴,哈哈一笑,道:“琴弦已断,还调个屁笙?君不闻‘楼前芳草接天涯,劝君莫上最高梯’?”

    妖后又柔声应道:“我只听说‘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说话间已经转身上了琴阁,黑袍鼓舞,双眸如冰,左手拽着一个俏丽的绿衣女郎,正是久日不见的小青。

    正文 第一卷人间世 第五十八章师师

    说话间,妖后已转身上了琴阁,黑袍鼓舞,双眸如冰,左手拽着一个俏丽的绿衣女郎,正是久日不见的小青。

    小青脸色雪白,半身软绵绵地拖在地上,像是没了骨头一般,顿足嗔道:“姐姐!我早就警告过你啦,你怎么还往这里来……”瞥见白素贞与许宣紧握着的手,“咦”了一声,妙目滴溜溜地上下转动,颇为讶异。

    白素贞脸上一阵烧烫,急忙挣开手掌。许宣也被她盯得有些心里发虚,咳嗽一声,右手紧握龙牙刀柄,大声道:“妖后,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的人已经找到啦,快将小青姑娘放了。”

    妖后听若罔闻,朝着林灵素款款而行,叹息道:“李郎,李郎!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可是望穿秋水,度日如年,在这里足足等了你七天啦。”

    林灵素扬眉笑道:“区区七天,何足道哉?我可是等了你二十年啦。”刚想起身,脸色忽然一变,撑在长案上的手掌竟微微发起抖来。

    妖后格格笑道:“你总是这般甜言蜜语,讨人喜欢。”秋波流转,柔声道:“是了,李郎,这香味好不好闻?是我从昆仑山上采来的‘断魄草’,再加上南海的‘沉香火花’,研磨混合而成。有人说,吸了之后,便会肝肠寸断,心火如焚,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大风刮来,满室的香味越发浓烈。许宣一凛,这才觉得那炉香果然有些奇怪,闻之飘忽如堕云中。

    白素贞更是一阵头重脚轻,想要扶着栏杆站稳,却似连直起腰的力气也没有了,惊怒之余,却又仿佛松了口气,原来先前的酸软无力,是缘于中毒,并非因为被他握住手掌的缘故。

    林灵素起身哈哈笑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就凭这么点儿迷香,也想摆倒老子么?”

    妖后微笑道:“单凭此香或许无法奏效,但是再加上灯笼里的‘蛇涎香蜡’、琴弦上的‘若冰尘’,以及涂在卷轴上的‘长相思’,可就难说得很啦。李郎,你行事素来谨慎,若不是此次太过得意忘形,又对这驼奴万二分相信,想要让你中计,原也没这般容易……”

    话音未落,“嘭”地一声,那驼背瞽叟被林灵素一掌打得鲜血狂喷,破窗撞飞在数十丈外的假山上,连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似已当场毙命。

    妖后吃吃笑道:“李郎呀李郎,你这多疑狠辣的脾气可真一点也没改。可惜那驼奴对你忠心耿耿,毫不知情,我刚才那句话不过是骗你的。李师师写在洞壁上的《西河》,你能瞧见,我自然也能瞧见。你我相识这么久,岂能不知道你接下来想去哪里、做些什么?”

    李师师?

    许宣大吃一惊,难道那玉如意的主人竟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美人李师师?忽然想起刻在玉如意上的那句词,更是大骂自己愚蠢。

    李师师与赵官家、周邦彦的风流情事天下皆知。

    “记去年、对著东风,曾许不负莺花愿”正是源自徽宗那首传唱甚广的《探春令》,再说,那玉如意翠绿通透,价值连城,除了王公贵卿,谁人可有?更勿论她所题留的诗词,句句出自周美成之笔。为何如此简单之事,自己竟然想不出来?

    徽宗被金兵掳走后,李师师的下落也因此成谜。想不到相隔数十年,竟让自己得窥其秘。

    却不知她与林灵素究竟有何瓜葛,为何她要远上峨眉,装死留信?又为何要从神农顶下的冰川挖出魔帝,藏身金陵?如今又去了哪里?

    正自疑窦丛生,又听妖后柔声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几天,见那驼奴日夜打扫,将宅前宅后收拾了个遍,唯独这把琴碰也不碰,灰尘堆积,我就想,李师师一定将那秘图藏在琴里啦。所以我就悄悄地换过炉香与蜡烛,在琴弦和秘图上抹了毒药,日思夜盼,等着你登门。李郎,你说,我待你好不好?”

    灯火摇曳,林灵素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青色,摇摇晃晃地将卷轴塞入怀中,笑道:“你待我情深意重,几十年前我便知道啦。可惜我这人就是这般贱,待我越好的女人,我越是瞧她不起,对我不理不睬的女人,我反倒梦萦魂牵。你若早点给我下些毒药,我说不定就舍不得离开你啦……”

    话音未落,突然掀卷狂飙,朝妖后一掌拍去。

    “嘭!”气浪飙舞,窗子尽皆炸碎。

    许宣呼吸一窒,身不由己地翻了几个筋斗,一头撞在楼梯的扶栏上,眼冒金星,险些滚下楼去。睁眼再看时,白素贞、小青也被那气浪推飞出丈许,一个靠墙而坐,一个俯卧在地,所幸并无大碍。

    妖后原地翩然凝立,似乎一动也未曾动过。林灵素却软绵绵地倚坐在瑞兽香炉旁,脸色惨青,嘴角沁着一丝鲜血,显然中毒颇深,一击不成,反被妖后重创,封住了经脉。

    许宣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原想引来这妖女,与林灵素斗个两败俱伤,岂料这魔头竟会着了她的道;而自己三人又或中迷毒,或被封脉,无力动弹,只能做俎上鱼肉,眼睁睁地任她宰割了。

    妖后款款上前,伸手擦去林灵素嘴角的鲜血,柔声道:“李郎,你还是乖乖地坐着,不要妄想冲开经络。真气越是运转,这四种毒流速便越快,等到了心、脑、玄窍,神仙也难救啦。”

    林灵素喘着气笑道:“你不是说要……要将我千刀万剐,寝皮食肉么?中了这剧毒,可……可不好下口。”

    妖后格格笑道:“你的‘百纳之身’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如今你身上还有多少骨肉是你自己的?我吃了作什么?当初你甜言蜜语,骗我将什么都给了你,就连秘不外传的‘清微剑法’也一五一十教了你。所以即便要吃,我也当切下你的舌头来下酒,其他那些皮肉,就由它腐烂生蛆好了。”

    林灵素哈哈笑道:“若不是听了我的甜言蜜语,时至今日,你还是那干巴巴、冷冰冰,一点活人味儿也没有的茅山上清老姑婆,哪能活得这么惊天动地、有滋有味?你不感谢我便也罢了,还这般恩将仇报,让人好生心寒。”

    妖后柔声道:“是啊,我感谢你感谢得紧,所以定要投桃报李,让你也尝尝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滋味。”

    她莲步轻移,绕到林灵素身后,右手举起一根三寸来长的青色骨针,道:“这根针用灵犀骨制成,淬了八十一种剧毒,扎入你头顶的‘泥丸宫’,一来可以让你僵而不死,痛不欲生;二来可以用‘灵犀照神法’感应你的所思所想,就算你不开口,我也能一字不差地洞悉‘神霄五雷谱’和百派心法。你说是不是妙得很呢?”

    “灵犀照神法?”林灵素一怔,笑道,“胡说八道。这法术失传了几百年,你又从哪里学会?”

    妖后叹了口气,道:“李郎,只许你盗墓,就不许别人掘尸么?这法子既是唐朝失传的,哀家难道不能去挖唐朝之前的古墓?”

    许宣在一旁听得心头大凛,掘人祖墓乃是斩立决的大罪,这妖女为了报仇,竟无所不用其极,连这等为人不齿的下三滥之事也做得出来,难怪当初会被上清派逐出师门。

    妖后夹起骨针,刚欲朝林灵素头顶拍下,林灵素突然转身,闪电似的一掌击在她的肩头。

    “嘭”地一声,绚光爆舞,妖后大叫一声,骨针脱手没入横梁,右手亦猛击在林灵素的胸口。

    两人猛地一震,鲜血齐喷,彼此却像磁石附铁,紧紧粘在了一起,四周气浪滚滚涡旋,陡然朝外一鼓。

    “嘭嘭”连声,琴阁的屋瓦、窗棂顿时炸飞。许宣三人亦被那无形巨力拔地掀起,齐齐猛撞在墙上,险些背过气去。

    只见霞光闪耀,映得四壁光怪陆离,林灵素与妖后四掌交贴,陀螺似的越转越快,又猛地朝下一挫,盘腿落定。

    妖后的斗笠、面纱俱已震碎,黑发披散,脸白如雪,只是双眸寒冷如冰,衬着脖颈上的那几滴殷红的鲜血,显得说不出的凄厉冷艳。

    林灵素咳嗽着笑道:“这么多年没见,你一点儿也没老,反倒出落得越发标致啦。可惜岁月痴长,马齿徒增,怎么就没变得更机灵些呢?你当老子真的中了你的诡计,半点反击之力也没有了么?”

    妖后格格笑道:“你若真有反击之力,刚才这一掌即便没震断我的心脉,也早就吸光我的真气啦。连‘盗丹’也使不出来,还敢嘴硬?”

    她笑起来时,嘴角虽然上扬,眉眼却无一丝笑意,杀机凌厉,显是恨他已恨到了极点。

    林灵素笑嘻嘻地道:“我的嘴是硬还是软,你还不清楚么?你说得没错,老子进这琴阁时,的确得意忘形,没察觉到‘蛇涎香蜡’和那‘断魄草’的怪味儿。但涂在琴弦上的‘若冰尘’还能瞧不出来么?如果不是老子将计就计,故意捱了你一掌,装作被你封住经脉,你又怎会忘乎所以,连我戴了冰蚕丝手套也没察觉?”

    正文 第一卷人间世 第五十九章驼奴

    林灵素笑嘻嘻地道:“如果不是老子将计就计,故意捱了你一掌,装作被你封住经脉,你又怎会忘乎所以,连我戴了冰蚕丝手套也没察觉?”

    许宣凝神细看,果然发觉他手掌上闪着一丝冰霜似的光泽。

    妖后微笑道:“是呀,我一时大意,没将你剁成肉酱,那又如何?你我同使‘盗丹’,真气循环对峙,谁能坚持到最后,谁便是赢家。可惜你现在中了剧毒,督脉又已震断,过不上半个时辰,不是被我吸光真气,就是被我震碎周身经脉而死。多活上一时半刻,也让你这般神气么?”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你说得不错,你我现在如胶似漆,敢先提分手者,必心碎肠断而死。所以我才需要留下一个帮手,好派上用场。”

    话音刚落,人影一闪,那驼背瞽叟竟提着灯笼重新跃入琴阁,眼白翻动,淡淡道:“驼奴跟了小姐几十年,忠心耿耿,李姑娘,你以为单凭那一句话,公子爷就会对我痛下杀手么?”

    妖后脸色微变,许宣三人也吃了一惊。

    换做别人,知道中了迷香剧毒,多半立即拼死逃脱,林灵素却遇变不惊,继续不动声色地和驼奴合演了这出苦肉计,以图反击。其心机之隐忍深狡,果然远胜常人。

    林